對方的溫柔在看清他臉龐的一瞬間消退得無影無蹤。
原本黎淵去開啟機關的時間滿打滿算也要一兩個時辰,足夠宋白幽把這兩個不長眼的丹修吃幹抹淨,再打一桶水把血迹洗幹淨了。
宋白幽甚至特意安排了刀客去“幫他”,為的就是拖住黎淵的時間,免得他在黎淵面前猝不及防掉馬。
結果沒想到,黎淵原本是想着刀客在隊伍中,那兩個丹修不敢明着針對他家小九,如今一擡頭看見刀客不僅沒有替他守好他家小九,還來笨手笨腳地妨礙他開門。
脾氣再好,此時也有了三分火氣。
因此用内力勉強打開了一條縫之後,他直接把長劍插進去,然後奮力一砍,直接将整座石牆都劈開來——
看見灰塵中,一個黑黑的穿着鬥篷的身影坐在不遠處,他雖然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但已經默默放下心來,心想自己的同伴還沒有壞到在背地裡出手的地步。
隻是……
這裡太安靜了。
“小九……?”
他輕輕喚了一聲,設想中那副人畜無害的小臉沒有迅速轉過來,露出預料中的笑容,那黑黑的身影怎麼看怎麼怪,他心裡莫名沉了一下。
他能聽見咔嚓咔嚓的聲音,像是牙齒咬着什麼東西,是脆脆硬硬的東西被尖牙咀嚼碎裂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宮殿裡不斷重複着吞咽和咀嚼的聲音,規律到讓人忽略了這是那鬥篷下的人發出的,就好像這種聲音從他們踏入九幽殿就已經存在了。
“小九,你在吃什麼東西?”
黎淵一步步在靠近自己,宋白幽雖然懊惱但并不慌張,慢條斯理地吃着手掌心最後半顆内丹,GM在小窗急得上竄下跳。
GM:他來了,你還不快收手。
宋白幽慢條斯理的回道:來都來了,躲也躲不過,他要看那就看吧……
他吃得專心緻志,每吃下一口,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紅潤了幾分,盡興到甚至還嘴角還帶着笑,就差搖頭晃腦了,好似在吃什麼世間至味,連指尖落下的鮮血都不放過。
黎淵又走近了些,他已經聞到了這空間裡濃得化不開的血味,不詳的預感使他不自覺摸向腰間的劍,但又舍不得拔開來,快步逼近,就快要貼近他那捧在手心裡的“小九”的時候,“小九”突然拍拍袍子,滿臉笑容地轉過身來——
“師弟,好久不見啊。”
他眼睛笑成彎彎的模樣,依舊是神采飛揚的舊模樣,衣服被撐破了被掩藏在鬥篷下,一雙赤足垂在石台之下,鮮血從他的嘴角一直蔓延到整片身體,最後順着足尖落在地闆上,變成一條蜿蜒的血河。
黎淵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突然全身都發僵,一步都邁不開。
或許是有太多愛太多的恨,都一起湧到嘴邊,他不知道該從哪裡指責和質問起,更沒法不由分說地推開劍把面前之人的項上人頭斬殺于地。
他想要知道真相。
無論這真相多殘酷,無論這麼做有沒有意義。
宋白幽笑得甜甜的,手掌心被污血全都染紅了,在他身上看起來卻有某種宗教意味的邪性,比起污血更像是在掌心特意畫上的紅色印記,他也不躲着黎淵,反而在黎淵握成拳頭的左手,和摸劍的右手間,走進去,直接用雙手捧住對方的臉。
惡作劇似的把污血擦在對方的臉頰和衣襟上,看着黎淵白皙的臉頰因為憤怒泛起粉色,鮮血與他柔軟漂亮的皮囊相互呼應,漂亮得像是一匹酒紅色的絲絨綢緞。
他笑吟吟地,像是得勝似的念着:“爹爹這麼急着要開門,是在關心我的安危麼。”
黎淵牙關一緊,正準備把他揪住,宋白幽的身影卻又呲溜從他手指間溜走了,像一條滑溜溜的毒蛇。
“哦不,爹爹關心的是小九……還是我呢?”
他神出鬼沒地,在黎淵身邊遊走,這次是悄悄伏在黎淵耳邊說的。
“爹爹說的話,是不是從今天起就不算數了?”他吹了一下黎淵的耳朵,又迅速逃開,能看見黎淵瞬間拔劍想要砍殺他時眼中的屈辱:“嗳哊,怎麼又變得這麼兇了?”
“你……”黎淵氣得發抖,“你裝作是小孩,把我诓來九幽殿裡,還殺了我的同伴。”
宋白幽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又點了點頭:“沒錯。”
他從來不否認任何指責,無論對錯。
黎淵手中的劍一步步逼得更緊了,宋白幽因為重傷,即使吃了那兩顆内丹也不由得落入下風。
黎淵失望無比地質問他:“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知怎的,比起兩位丹修的死亡,他覺得更為憤怒的是宋白幽在不留餘力利用他的善心。十幾年的朝夕相處,宋白幽太懂得他心軟的點在哪些地方,所以一步步取得了他的同情和信任,乃至于他把他的“小九”看得比他的性命還重要,甚至于變成了一種寄托。
他在無數次耳語中和他的“小九”交換過心事、迷茫和脆弱,他自以為這隻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沒想到這些脆弱一字不差地被宋白幽這畜生聽去了!
而現在,宋白幽他又突然不裝了,要把他的寄托再一次打碎,就和半年前一樣。
一想到這,黎淵覺得呼吸都疼。
宋白幽聳聳肩:“好玩啊,還需要别的原因嗎。”
他看見黎淵的眼睛瞬間紅了,也不知道是生氣了還是委屈了,他嬉皮笑臉,故意又軟着聲音故意嗲聲嗲氣學着之前小孩子的語氣:“爹爹傷心了?爹爹說過的話不做數就行,小九說幾句胡話就不行?”
說完惡劣地嘿嘿笑起來,似是自己也覺得這麼說話也很惡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