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夏油傑開始了幾天來少有的獨處時光。
洗完澡後他換上便服,用毛巾随意擦了擦濕發,發尾滴下的水珠浸透進挂在他脖頸的毛巾。
他坐在地闆上,夜晚的涼風從窗戶灌進來緩慢吹幹他臉龐的水痕。
五條悟給他發了條短信:
「老子去看看禅院!傑要來嗎?」
夏油傑本來打了個“好,馬上來”,手指在按鍵上頓了頓,他将對話框的字一個個删除,轉而輸入:
「不了,悟,你去就好。」
輸入完,他按下發送鍵。
五條悟回了個ok的表情。
夏油傑笑了笑,找到手機裡的F.M,按下播放鍵。
手機傳出音樂電台男主持的聲音,背景音是淅淅瀝瀝的雨聲。
他聽着男主持溫柔地分析歌曲漸漸出神。
與五條悟不同,他對他人的情緒感知很強。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招惹了這位女同期,但這是第一次他感受到有人對他的惡意幾乎不加掩飾。
她很讨厭他。夏油傑确信。
他不是那種被人讨厭了還巴巴湊上去的人,再說與她本來就隻是同期,以後也隻會是同期,保持現狀就挺好的。
這般想着,夏油傑的眼皮越來越沉重。
電台的音樂已經自動切了不知道多少首,背景音始終是溫和的細雨。夏油傑靠着床腿睡了過去,手機從他手裡滑落到地闆,他的意識深深沉入夢境。
忽然安靜中響鈴一陣,手機亮起的來電界面遲遲沒得到有人回應。
……
“小傑……節哀。”
黑沉的細雨天裡,夏油傑抱着奶奶的黑白遺像站在墓碑前,他對每個前來悼念的長輩颔首道謝。
墓園裡前來參加奶奶葬禮的隻有零星幾位親戚長輩,葬禮結束得很快,他有些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家中。
坐虹龍飛回去的?還是坐電車回去的?
貌似是坐虹龍。
他躺在龍背上,任由狂風吹亂他的頭發,如針尖的雲雨拍打他全身,他也毫無所覺。
失去奶奶是在臨近新高中開學時的某一天,他參加完初中同學聚會回到家中,罕見地沒有看到那位總在門口等待他的老太太。等進到家中,隻看到她安詳地躺在地闆上。
她是自然死去的。
夏油傑全程平靜地處理奶奶的後事。
他的父母很忙,一年到頭來也見不着幾次。隻有奶奶陪伴他從小童長為少年。即使這樣他也獲得了足夠的愛,他以為這樣的愛能一直維持到大學畢業。
夏油傑抱着遺像剛走到家門,他下意識喊了句:“奶奶,我回來了。”
回應他的隻有風吹過花草的窸窣聲,那是奶奶每日精心照料的綠植。
他的平靜如鏡子驟然破碎。
他恍然意識到,再也不會有人在家門笑着迎接他,說:
“歡迎回來,傑。”
那雙眼角有細紋、總是笑着的眼睛,夏油傑再也看不見了。
空白許久的大腦尋不到歸處。他像奶奶平時那樣給綠植澆水,然後進了家中默默走進廚房做一碗荞麥面。
他不是第一次下廚,但他做的荞麥面總是少了份感覺。或許是因為做荞麥面的人不一樣,味道也就無法還原。
獨自吞嚼着冰冷的面,夏油傑給父母發去消息,得到的回複是:
「抱歉,傑,工作上的事實在抽不開身。你奶奶的葬禮辛苦你了。」
夏油傑回複:
「沒關系。」
其實他很想質問父母工作難道比不上家人重要嗎?
隻不過他發出去的信息石沉大海,沒再得到回複。
他将手機關機,後面幾天家中的窗簾再也沒拉開過。沒有人會打開客廳溫暖的燈光,沒有人再做他愛吃的荞麥面,也沒有人會笑着歡迎他回家。
……沒了光,家中是黑色的。
夏油傑自虐般将他存儲起來的咒靈玉全部吞服。他身子半弓,渾身發抖,喉管被撐大好幾倍。冷汗直滴到手背上,他五指緊摳地闆,另一隻手死死将咒靈玉往喉嚨深處推。
他眼前抹黑,不見光亮。
吞咽咒靈玉帶來的黑如下水道般,濃郁、粘稠、腥辣。
惡心。
這股濃黑在門鈴被人按響時戛然而止。
門鈴聲急促,有中年男人的聲音在門外呼喚他的名字。
“在家嗎?夏油同學?”
誰?國中老師嗎?他不是已經從國中畢業了嗎?
夏油傑渾噩幾天的大腦終于清醒了些,他走出房門來到貓眼前,手放在門把手上并未擰開。
“您有事嗎?”
連續幾天未說話,他的聲音嘶啞,像鋸幹柴一般。
門外的男人開始自我介紹:“你好,夏油同學,我是東京咒術高專的老師夜蛾正道。三月十八日「窗」監測到你在市區乘坐咒靈……所以你有興趣來高專成為一名咒術師嗎?”
夜蛾正道的話像一隻手撕開困擾夏油傑多年的墨布。
他從小就能看到周圍人看不見的東西,也能收服它們為己所用。
這些年凡是聽到他描述這些東西的人都認為他精神出了問題,包括他父母在内,從小夏油傑就被他們帶着輾轉各家精神病院。
隻有奶奶堅定地牽起夏油傑的手,說他不是怪物,他沒病,他是好孩子。
久而久之,為不給奶奶帶來麻煩,夏油傑裝作他看不見那些咒靈,混入普通人中正常上學,正常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