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姿掌心托着下巴，一臉慈祥地看着這孩子吃，漸漸地，她有了個了不起的發現——

縱然早已饑腸辘辘，更是今夜一路穿行熱鬧街市，這孩子的眼神雖總偷偷黏在街邊食物上移不開，目下香噴噴的一碗炖羊骨就在眼前，卻吃得不緊不慢，井然有序先喝湯再細嚼慢咽，給尹姿一種極度克制的感受。

昔年，尹姿參加旅行團或者各種登山露營活動，周圍同伴甚至自己在餓急了的情況下，乍然看見食物頓時會全無禮法，大嚼大啖，大快朵頤。

兩廂一對比，尹姿不禁暗自感歎：難怪這孩子能名垂青史，而自己則是曆史中的一粒塵埃。

唉，人比人氣死人。

然轉念一想，這娃崽再厲害也是自家的崽，尹姿忽就萌生一種捷足先登坐享其成的竊喜感，越想她越覺得自己幸運，随即忍不住擡手揉了兩把小趙政腦袋。

這一揉，尹姿後知後覺瞧出自家寶貝娃崽的發質很差，枯黃、幹燥、發端分叉，顯然是長期營養不良帶來的惡果，跟個小雞崽兒似的。

這不是偶爾吃一餐有葷菜的飯菜就行的，看來得想想辦法。

尹姿另一隻手的兩根手指在案上輕輕敲着，視線已然放空，忽然眼眸凝神一處，激動開口道：“老店家店裡可有羊奶？”

“有。”

“打一壺來。”

“喏。”

小趙政顯然聽見了這場對話，小臉蛋從碗裡擡起來，漂亮靈動的一對秦眼好奇望着尹姿。

“政兒喝的慣羊奶麼？”

“姨姨政兒從未喝過，不知也。”

“目下嘗嘗。”尹姿柔聲為他解釋，“若政兒喝的慣，以後早晚各喝羊奶一壺，日日堅持。姨姨得讓政兒快快長高長壯。”

“姨姨……可是家裡沒錢。”小趙政脫口而出自己的顧慮，眸光黯然。

“放心。姨姨明兒就把錢掙回來。”尹姿大約猜到趙姬平日究竟給孩子灌輸的都是些什麼理念了，大差不差肯定是諸如家貧要省吃儉用這樣的話。

大人教小孩要懂得節約，尹姿承認這是美德，但大可不必過分強調吧，看看，看看目下這個剛五歲的小娃崽，對經濟與生存的所思所慮程度也太超标了。

這時老店家端了兩碗羊奶放在這姨侄面前，可親地說：“日間沒賣掉剩下的，客官若不嫌棄，當老夫請兩位公子喝的，不要錢。”

“這怎麼好意思。”尹姿客氣回應，轉頭卻催促小趙政嘗嘗，“政兒喝一口試試。”

小趙政不挑食，每歲夏日林子裡鮮果子多，他總愛跑去撿些果子切開丢進盛滿泉水的陶罐裡喝，大多時候他當天也沒能喝光，總是留在翌日繼續喝，從來沒怕過什麼，可目下卻聽出姨姨話裡有些顧忌，雖然他不明白這種顧忌具體是什麼，卻也讓他變得謹慎起來。

先伸出舌頭淺淺舔了一口，出乎意料的，味道很鮮香，小趙政便改大口喝了口，咽進肚裡，等了會兒，還是覺得味道很鮮香，才給出結論：“姨姨，政兒喝的慣羊奶。”

點點頭，尹姿未做評價，示意小侄兒可以将剩下的羊奶都喝了，與此同時，自己也端起另一碗羊奶抿了抿。

味道的确不錯，她也喝的慣。

這時面也端上案了，小趙政迫不及待舉箸先夾了一箸面遞到尹姿嘴巴前：“姨姨嘗。”

尹姿不客氣，咬住猛嗦一口送進嘴裡，細細嚼着，暗自腹诽：“戰國調料貧瘠注定了我的古代生活乏味至極，唉。”

慘也，悲也。

“姨姨還吃麼？”小趙政本想繼續投喂，但觀察姨姨的表情，似……似乎有點難看，這讓他舉箸不定。

“不吃了。”尹姿重新噙起嘴角微笑，“姨姨胃口尚未恢複。”視線一掃見到街角支了個饅頭小攤，有了想法，“政兒吃着，姨姨去對面買個饅頭填腹。”

饅頭，想來古今用的原料應該大差不差吧。

尹姿邊走邊想，就算有口味差距再難吃待會兒也要含淚吃下，畢竟花了錢，畢竟她餓了，畢竟丢給小侄兒他也吃不下。

意外的，大黃饅頭能吃，雖然沒小區樓下包子店賣的饅頭甜，可她有的選麼。

嚼了兩口大黃饅頭，尹姿辨不清主材料是什麼，她是南方人不習慣吃面食，這方面經驗少看不出也嘗不出，但能肯定不是小麥，這玩意兒在戰國可是稀罕物。

這一想尹姿又折返回去饅頭攤，将剛找補的餘錢全買了饅頭，準備她姨侄倆明兒當早食吃。

回到面攤，尹姿嘴裡叼的饅頭隻剩半個，見小侄兒面前的三隻碗都空了，不由得微笑問道：“政兒吃滿足沒？”

“甚是知足。”小趙政拍了拍鼓起來的小肚子，“姨姨你看。”

“這就好。”尹姿伸手替他揉了兩下肚子，站起身嚼完最後一口饅頭，慢慢走向竈前忙碌的老店家，揚着可親的微笑，“店家的羊奶我每日要兩罐，幾錢？”

之所以此前未着急訂購羊奶，尹姿隻是想等等看小侄兒喝光一碗羊奶後，身子是否會出現不舒服的症狀，她想借此判斷小趙政是否患有乳糖不耐受，如果不幸有之，調養計劃就得另另想辦法了。

“羊奶比羊肉賤。”老店家往鍋裡加了一勺清水，“一枚趙刀可買兩壺羊奶。”

“這是一枚趙刀。”尹姿爽快掏出口袋裡的錢，“明兒早我來盛羊奶同時預付後日的奶錢。”接着又掏出兩枚趙刀遞過去，“這是今夜的食錢，算上剛剛那兩壺羊奶。”

“阿哥真是客氣。”老店家憨厚地笑笑，“老小每日寅時末就支攤了，阿哥随時可來取羊奶。”

“好。”尹姿含笑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