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夏日終于進入尾聲,一片枯黃的樹葉吹落在走街串巷貨郎擔的扁擔上,扁擔一颠一颠将這片樹葉颠掉在地上。
秋,不知不覺來了。
戰國各國百姓都忙着豐收,官府也不閑,忙着各路催繳,偶爾某兩國邊境上又起摩擦打起來了,但終歸是小打小鬧,時光就這麼流逝,轉眼來到寒冬。
冬,要藏。
故而天下不論哪一國的王室還是百姓都停了下來,乖乖窩在家裡或泡在各個酒社裡聽書打發閑日,靜等來歲入春重新活泛身子或推行政事。
尹姿在善悅酒社把肖申克講完了,魯濱遜講完了,《水浒傳》剛講到《吳用智取生辰綱》。
這一日,趙國主管刑獄斷案的司寇劇裡訛忽然親自帶着一群衙差聲勢壯大将正在說書台眉飛色舞說書的的尹姿扣下。
“司寇大人是不是抓錯人了?”王福慌忙上前調停。
“本官抓都就是這個秦國細作。”劇裡訛一副法不容情的模樣,厲聲對台下其他達官貴人粗淺解釋道,“此人借書中高俅暗諷已故趙惠文王,居心叵測。更有以口中嘩衆取寵的‘越獄’故事動搖軍心。”
饒是王福商海浮沉慣了的老泥鳅,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此時聽了這番說辭也是迷糊至極:“大人,高俅不過是個踢球的街邊楞錘,他哪哪都比不上趙惠文王啊?”
言下之意,這罪名簡直無中生有、莫名其妙,即使要給人扣帽子也别扣得如此荒唐可笑。
“說的就是這個‘球’!”劇裡訛咬牙切齒重音放在最後一個字上,“天下誰人不知已故趙惠文王玩蹴鞠深的趙武靈王贊許。”
此話一出,台下那些達官貴人立時彼此相互碰了碰眼神,都品咂出這句話裡的意思。
趙武靈王原本立的太子不是後來這位趙惠文王,而是長子趙章,廢長立幼在當時令天下嘩然之,導緻民間對此事至今都是褒貶不一。
隻是單憑一個“蹴鞠”就聯想到趙惠文王,是不是過分敏感了?
王福這麼想,其他酒客也有人這麼想,隻不過尹姿被扣的這頂帽子實在太大,有人有心卻無力幫着摘掉,有人則是有力卻無心。
總之紛紛擾擾間,尹姿被衙差帶走了。
王福忙差遣小二去樂陵君府,小趙政急的亂轉無頭蒼蠅似的跟着小二一同朝外跑。
兩人跑到樂陵君府,卻被告知樂陵君目下還在王宮赴宴。
小二聽了屁股一調轉方向,又急急忙忙朝酒社跑,準備給王福遞消息回話,小趙政見他跑也跟着跑,等跑了一大截路後,忽然原地停下來。
此時的小趙政在尹姿每夜睡前故事熏陶啟迪下,已初具大局觀,電光石轉間,他已明晰事情的輕重緩急。
能讓姨姨脫困隻有樂陵君一人,他必須見到樂陵君,但又不能冒失去見樂陵君,他的身份是特殊的,他必須顧慮這一點,否則容易給樂陵君帶來麻煩,讓他停下救援之手,反而把事情變得更糟糕。
想通利害後,小趙政調轉方向朝禦史大人冉冕府上跑,他要去找阿娘,讓阿娘帶着他一起來求樂陵君,讓趙姬以她趙人身份,用姐妹親情,不,姐弟親情來求樂陵君營救姨姨。
先前剛入秋,家庭收入徹底脫貧後,尹姿有次趁趙姬休假回家苦口相勸讓她辭了跳舞的活兒,留着家裡好好照顧政兒,結果趙姬千百個不樂意,挑着細細的柳葉眉說她喜歡跳舞,進禦史府成為住府舞姬是登記在官冊中的,她跳舞是掙面子而不是丢面子的事。
尹姿犟不過趙姬,兩條腿長她身上,就算把人關在家裡她也能跑出去,何況自被嬴異人抛棄,趙姬心底積郁甚深,非心甘情願待在家裡,尹姿也怕她胡思亂想一哭二鬧三上吊,雖然此時趙姬就算真上吊也不會死成功,她的命還得留在以後回秦國“發光發熱”。
實在受不了不絕于耳的陣陣啼哭聲,無奈歎口氣,跳就跳吧,尹姿放手随趙姬去了。
小趙政一口氣跑到冉府小門,知道來這種有頭面的地兒不給門房遞點錢,休想見到想找的人,掏出姨姨給的零錢袋,往門房小厮手裡塞了好幾把刀币,小厮才答應幫他叫人。
可是左等右等,眼見天邊最後一抹亮光也等沒了,濃妝豔抹的趙姬才姗姗出來。
她裡面穿着一襲桃紅輕紗拖地舞裙,外面披着件厚厚的紅色綿鬥篷,顯然剛跳完舞。
“政兒找阿娘何事?”趙姬說話語速慢,在一副好嗓子襯托下更是平添幾分嬌柔美。
小趙政一把拽住娘的手腕,急急帶着她往樂陵君府方向跑,邊跑,邊撿重點把事情說給她聽。
突然聽見一陣啜泣聲,小趙政慌忙扭頭安慰:“阿娘莫要哭了。”
果然趙姬得知尹姿被捕立即傷春悲秋。
“娘也不想哭。”趙姬哭得眼妝都花了,小花貓似的可憐兮兮道,“可眼淚就不聽娘的話。”
小趙政聞言停下跑,立在原地踮着腳尖用空出來的那隻小手細細為趙姬擦着臉上眼上的淚痕,然後小大人似地沉穩勸說:“阿娘,有時候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娘知道。”
雖然哭紅了眼角,但趙姬的眼睛還是那麼漂亮,此時像看陌生人那樣瞧着自己兒子,感慨道:“政兒長大了,不知不覺,在娘沒察覺的時候政兒就長大了。”
“可阿娘還是那樣好看,一直好看着沒變化。”這張小甜嘴把趙姬哄的破涕為笑。
見狀,小趙政改拽為牽,像牽姨姨那樣牽住了趙姬的手掌:“是政兒考慮不周,不該拽着阿娘跑這麼長一截路都不停下來休息喘氣。”
“娘跑得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