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這麼冷冷看着她,鏡片下的目光是沉積了七年的寒霜。那些暗沉的心事早在歲月的熬煮裡凝成帶毒的湯汁,一遍遍澆灌淬煉他的心髒。
他曾經無數次想象過重逢的畫面,幻想着如何報複她的狠絕和無情。
可當她穿過漫長的七年,重新站在他面前,哪怕他早已經不是當初無能為力的年紀,可仍舊感受到一種難以承受的驚痛。
愛真是個讓人絕望的東西。
“這個世界還真是小。”他哂笑,臉上帶着幾分顯而易見的嘲弄。
特意叫她過來,似乎就是為了确認真的是她。
然後刻薄這一句。
他眼裡的不悅太明顯,唐不悔提了一口氣,又不動聲色吐出來,既然他有意叙舊,她也沒必要端着,看着他,表情有些意外:“你變了好多。”
變得冷厲,沉默,不動聲色。
明明還是同一張臉,可當初的青澀和溫和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有如實質的壓迫感。
季聞識同樣也在打量她,她眼神裡竟然有憐憫。
她憑什麼憐憫他?
季聞識扯了下嘴角,沒回答,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可笑。
“人都是會變的。”他的話,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舊情人這種東西,就像債,欠的少的時候反而心心念念惴惴不安,欠得多了,就沒什麼感覺了。隻片刻的功夫,她就消化掉了驚訝。
“我沒想回來給你添堵,工作原因不得已,而且沒有人會和錢過不去。”她略微攤手,想盡量顯得真誠。
她從前看似溫柔和善,内裡卻傲氣逼人,仿佛全世界都在她腳下,可以把身邊每個人都玩得團團轉,哪怕一個個都覺得她涼薄無情心思深沉,卻也願意為她瞻前馬後。
如今也挂上了謙卑無奈的面具。
這幾年過得不好嗎?
他垂眸,壓下那顆波瀾動蕩的心。
活該如此,又關他什麼事。
唐不悔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待了兩年的公司是中晟旗下的,總部的調令她并不是必須要同意,但年薪直接翻倍,這誘惑力足以抵消她心中的那點猶豫和愧疚。
何況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良善的人,尤其在感情上。
隻是沒想到這麼巧,正好他就是頂頭上司。
中晟這種家族企業,總助一向是心腹擔任,她和季董沒什麼交情,和季聞識甚至算得上有過節,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要調她過來做總經理助理,她曾發出過疑問,但調她過來的人事顯然不知情,更不會對她袒露心扉。
她稍微研究了一下總部的内部關系,也沒什麼頭緒,唯一的猜測是,中晟的子公司在籌備上市,原總助肖珩調去做副總了,聞達的總助向來實權在握,權限頗高,是個不錯的跳闆,高層幾個派系都想塞自己的人給季聞識。
不過季聞識擔任執行總裁也近半年了,即便想重新洗牌,找個能力不錯的“外人”,也不至于從關系那麼遠的下屬公司裡調。
季聞識面無表情,似乎并不在意她說的話。
她收斂起情緒,挂上職業的微笑:“抱歉季總,我失言了。我和肖總助已經做過線上交接,您有需要可以随時吩咐,祝您今天心情愉快。”
入職後他一直在忙泊海灣的項目,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去幫我泡杯咖啡。”他垂下眼,目光投入到電腦屏幕上,似乎對自己的助理失去了興緻,冷冰冰吩咐了一句。
唐不悔餘光瞥了一眼他桌子上隻喝了一口的咖啡,“好的。”
這并非她的工作範疇,他大概隻是想羞辱她。
她轉身,無聲退出辦公室,輕巧帶上了門,仿佛不曾來過。
他這個人挑剔,對自己對别人都有着嚴苛的要求,進出辦公室的人全都惴惴不安,但她從站在他面前起,除了第一眼露出的幾分驚訝和失神,除此之外都是從容自如的。
她向來做什麼都遊刃有餘,那仿佛是她與生俱來的能力。
聽到關門聲,他臉色瞬間垮下來,摘了眼鏡,近乎煩躁地掐了下眉心,腦海裡回蕩着那句:我沒想回來給你添堵,工作原因不得已。
仿佛在說,如果有選擇,她甯願一輩子不再回明城。
七年了……
他半阖雙眼,低頭看到桌上冷掉的咖啡,無聲吐出一句:我當然知道,我自找的。
把她弄回來……費了他不少心思。
他重新擡眸的時候,神色已經恢複冰冷和漠然,好像那隻是無關緊要的一個人,但他翻閱文件時微微發抖的手指,還是出賣了他的内心。
半晌,他把筆擲在桌面,壓抑的怒火終于爆發,帶着痛苦和絕望閉上眼,壓下眼底那洶湧的恨。
過了這麼多年,她依舊能輕易把他情緒攪得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