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衍要去的桪晤齋與宋雲舒要去梁園恰好在一個方向,所以,兩人從槐花巷出來,便一前一後的走着。
宋雲舒在前。
顧衍在後。
巷道周圍靜然,耳畔隻餘風過樹梢間隙帶起的簌簌聲。
拐出槐花巷,又回到長安街上來,這會兒剛至隅中,街上人潮不少,每家鋪子前都有不少人。
熱熱鬧鬧的,充斥着市井煙火氣。
梁園在玉京街街頭。
路過街尾的醉仙樓時,宋雲舒往裡頭瞅了一眼,一樓大堂内已經坐滿了人,全是等着上菜的食客們。
從醉仙樓又走出去百十來步,杏雨終于忍不住,她輕輕拽了拽雲舒的袖子,“小姐,你覺不覺得世子爺最近怪怪的。”
宋雲舒微微側首,朝身後的人看去一眼,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視線,雲舒刷地一下轉過頭,“有,有嗎?”
“怎麼沒有?”杏雨壓低嗓音,湊到雲舒耳邊,小聲道:“小姐,你沒發現他今日都不在言語上挑釁你了嗎?擱以前哪回不是跟你吵得不可開交才罷手的?”
“還有啊,小姐你不知道,上回在晉王府上,奴婢替你回去取落在席上的披風,奴婢剛出院子,遠遠聽着顧世子跟瑤華郡主理論,他言語中像是在極力維護小姐。”
宋雲舒啞然,不太相信杏雨剛才所說,一雙美眸睜得大大的,“有這事兒?你該不會聽錯了吧,他維護我做什麼?”
“我跟他關系這麼不好,他吃錯藥了吧?”
“小姐,奴婢剛才就想說了,世子爺今日老是看你,你有覺察到嗎?”
宋雲舒:“......”
她沒事覺察他幹什麼?
“奴婢懷疑世子爺看上小姐了。”
宋雲舒吓一跳,覺得杏雨越說越離譜了,“别瞎說,他怎麼會看上我?”
“他不喜歡我的。”
“我也不喜歡他。”
說不清想要證實什麼,宋雲舒又朝後看去,這時,顧衍正好踏進桪晤齋的大門,捕捉到她的視線,他亦回望過來。
清冷矜貴的公府世子,立在那兒,如挺拔的松柏懸于巍峨之巅。在進進出出的人群中顯得鶴立雞群。他嘴角含笑看着她,眼神清濯,面目柔和。
怎麼看,都不符合,他倆以往的相處态勢。
宋雲舒斂眸回想。
他一向看她都是不帶正眼的。
眼下......
宋雲舒咻的一下回過頭,别扭得不行。
“杏雨......”宋雲舒一臉頹然,她拉住杏雨的胳膊,腳下步子生風,“快走,快走,這地方太奇怪了。”
人也奇怪!
她在心裡默默補充道。
......
主仆二人匆匆趕去梁園,梁園那邊正在搬運屏風、桌椅還有一些大的擺件,宋雲舒看了幾眼覺得無趣,梁玖這會兒實在忙,也沒功夫搭理她。
宋雲舒受不了裡頭桐油和髹(xiu)漆的味道,頭昏腦脹的,呆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退了出來。
饒是如此,空氣中桐油的味道,仍是萦繞不散。
她最是聞不得這個。
宋雲舒疾步走到一處還未上漆的涼亭,抱着一側的廊柱幹嘔。
梁玖吓壞了,忙扔下工頭,走過來,問道:“雲舒,你怎麼了?”
“桐油味兒,難受......”
宋雲舒捂着口鼻,聲音嗡嗡的。
杏雨先是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随後轉步走到石桌旁,拿起涼亭中的水壺,倒了杯清水,“小姐,喝點兒吧。”
宋雲舒捏着絲帕捂住鼻,将杯子裡的水一飲而盡。
胃裡稍稍好受了些。
梁園的整體裝飾已近收尾,刷漆也是最後一道工序。前些日子,宋雲舒過來已是刷過一回了,那時頭遍漆油的味道早散了。
如今這些味兒,是這幾日新刷的。梁玖深嗅一口,他自己感覺空氣中的桐油味兒不算重。
但他不知道雲舒聞不得這個,見她嘔得小臉煞白眸底泛淚心疼壞了,趕忙拽下腰間的香囊遞給她。
“裡頭有薄荷、冰│片、龍涎香這些提神醒腦的藥材,我出門暈船時常用,效果很好。”
“你試試。”
宋雲舒伸手接過,放在鼻下嗅了嗅,刹那間,一股清涼香氣直沖天靈蓋,讓她混沌的腦袋重回清明。
梁玖看着宋雲舒仍是一臉恹色,歉意問道:“好些了嗎?”
“沒事兒。”宋雲舒擺擺手,看廊下忙碌的工匠,對身側的男人道:“你回去吧,不是什麼要緊的毛病。”
“我坐一會兒就好了。”
現下,正好有幾個管事從月亮閣過來尋梁玖,又是需要他定奪的采買的大事。
幾人就站在離涼亭不遠的抱廈處,他們商量了半天,眼瞅着還未定奪下結果。
宋雲舒看梁玖實在抽不開身,幹脆領着杏雨走了,省得她在這兒,梁玖既要管雜事,又要照顧她,影響園子的施工進度。
梁園預計着乞巧節那日開張,現已是六月,細算下來,工期很趕。不少人在盼着它挂匾開張。
宋雲舒便是其一。
宋雲舒手上有不少銀子,平日她娘便時常教導她姐妹二人,女子嫁人後婆家不一定願意讓她們抛頭露面,因而,趁做姑娘時,早些謀一條長久的生财之道。
如此,以後哪怕嫁人身處後宅,也有源源不斷的銀錢使。
自始至終,宋雲舒沒想過以後不成婚。她很清醒,這不是她可以肆意生活無懼他人眼光的那個時代了。
哪怕作為高門貴女,爹娘已經足夠疼寵她,且說白了,在她家之上還有皇權,在九五之尊的威嚴面前,什麼都不值一提。
包括他爹手中的權利。
雲舒唯一奢求的,不過是能夠晚一點嫁人。
她又何嘗不知道,她爹的官位太高,連嫁人都不一定能如願,索性,她幹脆對嫁人一事聽之任之。
兩情相悅太難,不如相敬如賓。
在這男尊女卑、人分三六九等的社會,她沒能力反抗世俗,她也隻是希冀,若是以後婚事不如意,那她能多些傍身的本錢也是好的。
宋雲舒很清醒。
——男人在金錢面前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