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晝長夜短。
宋雲舒一路慢悠悠地走到宋宅附近時,天都未黑透。沿街的商鋪房舍檐下卻早已點上了燈籠。
竹篾空隙裡照出點點斑駁的燭光,照亮的是遊人歸家的路。
滿城的飯菜飄香。
宋府外,巷口角門處。
杏雨上前去敲門,裡頭半天沒動靜,守門的小厮也不知做什麼去了。她們又不敢走正門,這個點兒宋丞相保不齊剛散值,見女兒回來晚了,免不了要教育她一頓。
宋雲舒還是挺怕她爹的。
于是,主仆二人隻好候在角門處,等裡頭的人一會兒回來給她們開門。
對面街道,瘦高個兒的賣貨郎挑着擔子賣力吆喝着,雲舒瞧見那簸箕裡頭正有新鮮的麻糖杆,登時眼睛都亮了起來,她推推杏雨,“我想吃那個。”
雲舒手指指向那貨郎的擔子。
杏雨順着雲舒的食指看過去,面露為難,道:“小姐,一會兒就該吃晚飯了,你要是吃不下,夫人又該念叨你了。”
“你少買點兒,我們分着吃。”宋雲舒睜着亮晶晶的星眸,眼裡的渴望掩飾不住,“你家小姐要吃不到,晚上怕是會睡不好的。”
杏雨不為所動,仍是站在不動,她記得夫人的交代,小姐太愛吃零嘴了,導緻晚膳常常吃一兩口就放筷子。
這個習慣不好。
雲舒又軟下語調,求她:“好杏雨,去嘛,去嘛,不然待會兒賣空了。”
杏雨架不住她這樣撒嬌,認命般“唉呀”一聲,徹底放棄無謂的抵抗。她提起裙擺走了過去,“那小姐等奴婢一會兒,奴婢這就去。”
“嗯嗯。”
雲舒點頭如搗蒜,欣然答應下來。
宋雲舒平常出門回來都很早,像這回這麼晚歸家還是頭一遭,她很少注意宋府外的景象,這等待的片刻,忍不住四下張望。
這個時辰,酒肆的生意最好,忙碌一日,腳夫們自是舍得花幾個錢喝上幾口好酒。
男人們尋求那口酒香入喉帶來的恣意暢快,也借此緩解一整日的忙碌疲憊。
附近的孩童們,趁家裡大人準備晚飯的間隙,紛紛溜出家門,三三兩兩的在街上追逐着,略帶涼意的晚風裡全是他們朗朗笑聲。
也不知是哪家的大黃狗,從巷子深處跑來,它嘴裡叼着根見不到一絲肉的腿棒骨,屁股│後面還跟了隻嗷嗚直叫的黑狗——
......
眼前,一切的一切,都是熱鬧而稀疏平常的人間煙火,全是宋雲舒以往豔羨而不得的輕松模樣。
她看得津津有味。
顧衍将喝醉的友人送回府,正要打道回府時,不期然地發現立在燈影朦胧之中的宋雲舒。
錢府與宋府毗鄰,他和錢家三公子既是同窗又是同僚,志趣亦是相投,二人時常約聚。
今日,他特意從桪晤齋繞行回府,沒想着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見到她。
況且,這個時辰。
她早該回府了才是。
顧衍又瞧了一會兒,見她喂自己的小丫鬟吃東西;見到她将零嘴分給周圍叽叽喳喳的幼童;甚至見到她逗弄趴在院牆上的橘貓。
直到見她入了府,顧衍這才收回視線,提步向外走。
來錢府接人的明蕪,覺得自家世子爺最近怪怪的,具體哪裡不對勁,讓他說也說不上來。
就好比他剛到那會兒,他驚訝地發現,世子爺居然盯着宋府、宋大小姐身影出神。
世子爺什麼時候會關注宋大小姐了?
實乃怪乎哉!
***
入夜後,丞相府後院,此起彼伏地響起蛙鳴。暑意随着日頭落下,一點點隐隐消散了。
深色夜幕之下,一輪銀月中懸蒼穹。
泠泠月輝鋪陳一地。
在花園裡沿着卵石鋪就的小徑漫步兩刻鐘,消食得差不多後,宋雲舒坐在兄長回住處的必經之路的一座涼亭裡。
等着他。
她有話想問他。
晚膳時,章氏突然提及兄長的婚事,與以往不同,這次宋清琤意外的好說話,竟答應了下來。
此舉,不可謂不讓人驚訝。
後來,爹娘一直在花廳跟兄長商議結親的人選,她不好插嘴問話,借口溜了出來。
可實在架不住好奇,因而,宋雲舒到這兒來堵他。
想要問問,他是怎麼想的?
況且,娘要他娶舅舅家的女兒,可哥哥一向都不熱忱親上加親,怎麼這次——
雖不知道最終定下的是誰,但左不過是,幾個舅舅家适齡的那些個姑娘,可是不管選誰?宋雲舒都不喜歡就是了。
不是她們品行不端或是性情不好,相反幾個表妹都是好的,隻是這種深閨小姐循規蹈矩過了頭。
無甚出挑之處,雲舒覺得無趣。
哥哥這樣的性格,活該娶個活潑些的妻子。
如此,漫漫人生才有意思。
她是真的在乎家裡這幾個人,因而,不管是爹娘,還是哥哥、妹妹,她都想讓他們好好的。
最好一生得償所願。
要不是外書房有小厮帶着信件過來尋兄長,說是有要事,宋雲舒估計等不了這麼久。
亭子周圍的蚊蟲頗多,杏雨怎麼趕也趕不盡。後叫人在亭子四周熏了一遍艾葉才好些了。
在宋雲舒的耐心一點一點被耗盡前,終于,她等的人,提燈穩步進了亭子。
宋清琤撩袍坐下,側首見妹妹額頭上被蚊子叮咬出一個小包,頓時拉下臉,道:“傻不傻,在這兒喂蚊子,怎麼不去我院子裡的茶室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