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绾從屋子裡拿出四隻茶盞,不緊不慢地倒了兩盞茶:“你太心急,所以初次相見,便不止一次言語暗示我老鸨與縣令私交不凡,背後另有勾當。并且多次故意洩露線索,想讓我去查驗......包括紅裳之死。”
将其中一盞茶遞給雁青,餘绾繼續說道:“令妹假死逃脫苦海,你不該讓官府挖出這具被草草掩埋的女屍,畢竟待此事過去,風平浪靜後早些送令妹出城才是上策,此事鬧大對你沒有任何好處,萬一官府徹查,發現種種端倪,豈不害了自己?你之所以将事情鬧大,不過是受背後之人指使,為了在找上我後将劉恪言引出。”
“劉恪言深受縣令器重,我目前雖尚且不知這隆安縣令到底是什麼牛鬼蛇神,私下又在預謀什麼,但想來隆安縣令許多見不得人的勾當他都或多或少知曉些許。隻要通過紅裳之死引出他,你背後之人料定我不會就此袖手旁觀,定要順藤摸瓜,查個水落石出才肯安心。”
餘绾垂下眼簾,細品了一口盞中紅茶,氤氲的茶氣遮擋住她眉眼間的冷色:“此事看似彎彎繞繞,實則不過是以紅裳之死為引子,拿我當枚用得順手的棋子,幫你背後之人達成心中所願。”
“至于崔鳴......此人心狠手辣,縱使你給他下藥,緻使他出現幻覺,驚懼害怕,他也不可能在事發後偷偷前來祭奠。”
崔鳴這樣的惡人,被夢魇幻象纏身後,第一時間也是尋來方術,恨不能将糾纏他的紅裳“冤魂”打個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怎麼會想起祭奠。後來的忏悔,也不過是無計可施後終于知道怕了,不得不妥協。
他花費多年積蓄,做了一場又一場鎮壓打散惡鬼的法事,用重金買了防身的殺豬刀,護身符,符紙,隻要術士說能驅鬼,便是一張白紙他也肯出錢。
錢如流水,傾家蕩産,卻不曾将一枚銅闆用在買紙錢上,更不曾想着去好好祭奠一下被他害死的“紅裳”。
将茶盞放下,餘绾添了些熱水進去,不僅如此,她還将另外兩盞空着的茶盞也沏上熱茶:“所以明明紙錢是我放進去的,你卻真的順着這莫須有的線索,告訴我你揪出了崔鳴,豈不可笑?”
“你打定主意,逼瘋崔鳴,要通過他之口将劉恪言引出,所以你在今日來安葬屍身前給他下了十足藥量。藥效過猛,崔鳴才會在到達竹林時腹部絞痛難忍。”
目光掃過地上那具腐爛的女屍,餘绾别過臉去:“如今你和背後之人既已達成心願,不要卸磨殺驢,還是好好将這具屍身安葬。也是個可憐人,死後還要被你們拿去利用。”
雁青聽出餘绾話語中的諷刺,羞愧地低下頭:“這具屍身是位戶家道中落的女娘,因病而亡,家中已無人可為其安葬,這才......女娘放心,我會重新買棺立碑,将屍身好好安葬,日後常去祭奠。”
扯了扯嘴角,餘绾眸中卻毫無笑意,冷冷地掀起眼簾,她将手中茶盞重重放在桌幾上,放聲說道:“所以,太子殿下和樓大人意下如何呢?”
“茶水已倒好,遲遲不肯現身,是不願與我叙叙舊嗎?”
雁青大驚失色,不敢置信的順着餘绾的目光轉過身去——
宅院門口那棵濃翠蔽日,霜雪覆青的古樹下,一前一後走來兩位男子。
一位身穿墨黑勁裝,身材高大渾厚,蓄着胡須,眉眼堅毅又飽經歲月風霜的洗禮,明明沒有下雨,手中卻拿着能夠遮擋面容的鬥笠鬥篷,走在後面。
另一位身穿一襲青紫色織金攢珠的圓領錦袍,外罩玄色狼毛大氅,松形鶴骨,身形修長挺拔,玉冠束發,容貌清絕溫潤,神色平靜疏離,一舉一動頗顯矜貴冷漠,帶着上位者獨有的高高在上與冷恹。
目光落在前頭男子時,雁青呼吸停滞,害怕地低下頭,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
她想行禮,卻又不知該行何禮,局促地揪着衣角跪倒在地,不敢再擡頭。
縱使心中早有猜測,縱使已經在酒樓裡再次巧遇謝鶴續,瞧見這兩人一前一後的出現在自己眼前時,餘绾還是難掩被人當刀使,當棋子随意擺布利用的冷怒。
她深吸一口氣:“殿下和樓大人今夜能夠賞臉入座,實屬感激不盡。”
謝鶴續停在餘绾身前半尺,長身鶴立,身姿英挺清隽,月色如銀,修長的影子落在餘绾腳邊。聞言,他漫不經心地轉動着玉扳指:“餘女娘,好久不見。”
餘绾擡眸,目光最終停留在謝鶴續的脖頸處。
謝鶴續膚色冷白細膩,宛如檐上春雪。也正如此,在青雲台上,被劉三挾持留下的那道淺淺的疤痕才格外突兀,餘绾盯着那道疤痕,忽而勾唇冷冷一笑:“那夜青雲台上,殿下脖頸處留下的刀疤竟尚未痊愈?”
話音剛落,殺氣四湧。
濃稠如墨的夜色中,數道身着夜行衣,手拿長弓的暗衛如鬼魅般浮現出身影。
利箭鋒芒畢露,在夜色下閃爍着道道寒光,箭頭齊刷刷地對準餘绾,隻等一聲令下,便要将餘绾這放肆之人射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