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寂靜無聲,落敗枯黃的青竹散了一地氣節,在寒風中蕭瑟飄零。屋内門窗緊合,鳳鳥銜環銅熏爐吞吐着甜膩沁人的煙雲,厚厚的窗幔落地,将屋内遮擋的一絲不漏。
縱使外頭朗朗晴日,屋内卻暗如永夜,隆安縣令陳槐民呆坐在書桌後的椅子上,并未掌燈,雙目呆滞無力,如同被人抽走魂魄一般。
身前放着一隻被撬開的匣盒,身側的茶水已經涼透,書桌上硯台黑墨潑灑,順着桌角滴落,在他的官袍上暈開濃重的墨漬。
寒鴉在窗外的枝頭啼叫,叫得陳槐民心神不甯。他麻木地擦着額上冷汗,直到屋門被“吱呀”一聲從外推開,他才猛然回神起身,看着來人急聲問道:“怎麼樣,可查出來了嗎?!”
衙役硬着頭皮走上前:“大人,這間院落我都仔細排查過,便是屋檐瓦磚都沒有放過,也排查詢問過左鄰右舍,可是一無所獲。”
陳槐民又急又怒:“怎麼會一無所獲,定是你們不夠用心,再去尋,一定要把偷走帳目的人給我抓到!”
眼前空蕩蕩的匣盒十分紮眼,陳槐民額上青筋暴起,不敢想這些賬冊目若是被人盜走,呈給其他官員,他會落得個什麼下場。
衙役猶豫躊躇片刻,上前兩步:“大人,屬下确實盡心盡力排查,實在是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犯人和蹤迹,屬下猜想,會不會是......”
陳槐民急道:“是什麼,快說!”
衙役低聲說道:“這間院落前後都有看守,您将這賬冊藏得也深,更設有機關,縱使那賊人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半分蛛絲馬迹也未留下,您說會不會是我們自己人,心懷不軌,監守自盜。”
陳槐民心神一凜,愣在原地,隻覺不寒而栗。他嘴唇蠕動片刻,終于擠出來一句話:“你說,你說會不會是被......”
陳槐民話尚且未說完,便被衙役急匆匆地打斷:“大人,現下被誰發現已不要緊,最要緊的是山上。快馬加鞭傳來的消息,雍穆王不日便要抵達隆安,秘密進城。山上必須趕緊停了,您若是再執迷不悟,雍穆王的鐵騎可并非吃素的。”
“對對、對,必須趕緊停了......”陳槐民已經慌得六神無主,昏頭昏腦,倉促地端起茶盞,本欲灌上兩口,卻又遲疑頓住:“可那墓中财寶尚未搬空,此時若是停手,豈不可惜。”
“大人!”衙役急得直拍大腿:“财重要,還是命重要。您現下需趕緊将人手撤走,若再晚幾日,怕是就不好抽身了!”
一盞涼茶灌進肚子裡,陳槐民終于冷靜些許,隻是看着屋内擺放的金銀玉器,仍有些躊躇。
縣令俸祿不過六百石奉,月七十斛,供養一家老小吃穿尚且勉強,又如何能過上這錦衣玉食的生活。
豫州雪災,隆安波及嚴重,若不是他命人在山上挖墳掘墓,将那些陪葬品倒賣出去,恐早已餓死,又如何能換取這享用不盡的富貴。
陳槐民嗫嚅道:“......那人說了,雍穆王奉命調查赈災金一案,來隆安不過是巡視災情,與我們并無幹系,不足為懼。屆時自會替我料理應對,不需要我去操心......”
見陳槐民執迷不悟,衙役急得心焦火燎:“大人,我的好大人!雍穆王可是率領一方鐵騎的親王,縱使那人再手眼通天,難不成還真敢跟親王硬碰硬?!就算如此,小心駛得萬年船,待雍穆王走後,我們不是一樣可以繼續,何必非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去冒這個險。”
此話不假。若是真出什麼意外,命都沒有了,還要這富貴無極做什麼。
陳槐民咬了咬牙,終于下定決心,招衙役過來俯身耳語:“你去告訴劉恪言,趕快将山上的墓穴掩埋幹淨,将山上那批人安頓好。待雍穆王走後,再從長計議。”
衙役弓腰應了一聲,剛欲退下,陳槐民又急躁地踱步過來:“罷了,你去将劉恪言叫來,我親自囑咐他。他這人貪圖錢财,你去說,保不準他會陽奉陰違。”
話音剛落,外頭突然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在門口站定後,低聲回禀道:“大人,劉老鸨從後門進來,在正堂内喝茶候着您。”
陳槐民心神一緊,瞳孔猛縮,與屋内衙役兩兩相望,都從對方的神色中看出驚慌和擔憂。
手中茶盞無力地摔落在地上,陳槐民讷讷自語:“她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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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香的茶氣在窗邊萦繞散去,餘绾捏起一塊芙蓉豆沙糕。于旁人而言過于甜膩的吃食糕點,對餘绾而言卻是正好。
餘绾咬上一口,滿足地眯了眯眼,身後的齊旺顯然沒有這個胃口,恹恹地捧着一盞茶:“女娘,既然我們已經猜測出縣令及劉恪言等人在幹什麼勾當,為何不直接将縣令拿下,還在這裡盯梢作甚?”
餘绾挑了挑眉:“你也說了,我們隻是推測,并沒有實證,連墓穴都尚未找到。更何況他是掌管一方的縣令,你與我不過平民百姓,即使手握實證,還真能将他扣押審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