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竹原本便不想讓主子去救這個女人,如此,正合了他的心意,立時便讓人将林臻丢上了回往教坊司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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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軍府。
石竹抱着一摞竹簡走入後院兒時,見夥房的小厮端着一些碎瓷灰頭土臉的從書房走出來,他上前将人攔住問道:“怎麼了?将軍又未進食?”
那小厮見了石竹猶如見了活菩薩一般,忙将他攬到院門口,低聲回道:“可不是,昨日是說飯菜太膩,今兒小的特意讓廚子們做的清淡了些。卻又是嫌太寡淡,已經連着摔了兩日的碗了,廚娘都不敢來送飯了,再這般下去,小的也擔不住了,還求石大人想想法子罷。”
石竹沉默了半晌,開口道:“知道了,你下去罷。”
石竹一面在心裡盤算着稍後勸慰主子的說辭,一面抱着竹簡繼續向書房走去。
誰料甫一開門,那迎面砸過來的竹簡便将他準備了一肚子的話盡數噎了回去。
這尚不算什麼,夤夜,季濉以院兒裡的鳴螽太吵為由,命石竹帶着下人捉了一夜的蟲子,直折騰了大半夜方才歇下。
石竹憂心主子是因前兩日狩獵時受了暑熱,才會這般精神郁躁,是以,他冒着被季濉懲處的風險,天蒙蒙亮便自去外頭請了郎中進府問診。
辰時,石竹領着郎中進了主院,他竭力将叩門聲壓得很輕,卻還是換來了一聲砸門的巨響。
“滾進來。”
得了應允,石竹屏息将門緩緩推開,他先放輕步子邁入房中,而後使眼色讓那郎中跟着進來。
寝屋裡,季濉穿着亵衣,半數頭發用發帶梳着馬尾,陰沉沉地坐在榻沿。
石竹正要開口讓郎中請脈,卻冷不丁被丢來一句:“這兩日,教坊司裡什麼動靜?”
平日裡,石竹時不時也會派人去盯一盯教坊司,不過也隻是象征性的瞧一瞧罷了。林府已倒塌,林雲峰為人清高,生前并不曾有什麼交好之人,加之如今京城的兵防都在季濉手裡,是以,他們從不擔憂林臻一介女子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翻出什麼風浪。
兩日前,季濉又在上林苑落了那樣一番話,石竹自然沒想起再派人去教坊司瞧,猛地被這樣一問,他也怔住了神,半晌才慢吞吞回道:“……屬下,不太清楚……”
出乎意料的,季濉并未發火,也未再問話,隻站起身向盥洗盆走去,石竹心下舒了一口氣,忙上前去伺候季濉梳洗。
石竹踮腳整理着季濉肩處的褶皺,小心翼翼地問道:“将軍是要往哪裡去?屬下好去備車。”
季濉垂首理了理袖口,面無表情道:“教坊司。”
說罷,他便拂袖往門外走去了,一旁的郎中被季濉的氣勢所壓,早已瑟縮在門口處,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季濉的黑靴停在了他眼前,他隻覺一道淩厲的視線落在他頭頂,半晌,聽見了石竹的聲音:“回将軍,他是……屬下找來給将軍請脈的。”
頓了一瞬,石竹慌忙補充道:“屬下這便讓他離開。”
石竹匆匆從房裡跟出來,将郎中推搡着往院外送,卻蓦然聽得季濉扔來一句:“将他一并帶上。”
坐在馬車裡的季濉,倚靠在車廂上,單手扶額劍眉微蹙。
林臻那般倨傲之人,從不肯将自己的脆弱顯露出人前,他承認,那一刻,他心底确實是痛快的,但那種痛快轉瞬即逝,最後餘下的隻有莫名的煩悶與躁郁。
這兩天裡,季濉心中的怒火早已消散的所剩無幾,站在教坊司偏屋門前時,他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甚至沒有像往常一樣徑自推門而入,卻是示意石竹前去叩門。
那郎中稀裡糊塗地跟着來到教坊司裡,他緊緊拽着自己的藥箱,聽着陣陣叩門聲,裡頭卻寂靜無聲,饒是不明就裡的他,也在心底感應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石竹漸漸皺起眉,手下叩門的聲音也不由得愈加急促起來。
半晌,他待要向裡頭喊一聲時,季濉大步走上前來,逼得他忙退去一旁。
“嘭”地一聲,季濉利落地拍開了門。
屋内空無一人。
林臻住的這所偏屋雖又小又破舊,卻一向都十分齊整,而眼下,靠近門處的箱籠大開着,裡頭隻淩亂散落着數件教坊司女樂的衣裳,林臻從林府穿過來的衣裳,竟是一件都不剩了。
一個驚人的念頭從季濉腦海中閃過,他未來得及收回的拳攥的發白,冰冷的聲音幾乎是從齒縫磨出:“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