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林雲峰共事數年,孔景和也曾見過林臻幾面,她的長相與氣質本就令人過目難忘。在酒樓那回,他便一眼認出了林臻,今日亦然。
李元輝是朝中閣老的嫡孫,其名聲與手段孔景和也有所耳聞,他心知自己今日在此的目的,隻是接近季濉,謀求機遇,不該多管閑事。可看着林臻單薄孤寂的身影時,他到底還是動了恻隐之心。
在李元輝将将出手時,他倏然将身後的弓箭遞向季濉,“久聞大将軍箭法超群,可百步穿楊,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一見?”
話落,孔景和便心生後悔,他竟指望這個親手将那姑娘送入教坊司的人出手救她。
彼時,季濉一雙墨眸正凝睇着不遠處的林臻,她一襲長裙淩亂不堪,紅飄帶綁在腦後,與黑鍛般的發絲纏繞在一處,手足間的銀鍊耀眼奪目,任誰瞧了都不免生出幾分旖旎的心思。
林臻性子孤高,這般亵渎,便是對她最好的折辱,而他一開始将她送入教坊司,不正是抱着這份意圖。
他就是想要毀掉她所珍視在乎的,唯有這般,他心底才會有稍許歡愉。
李元輝是個纨绔子弟,雖不善騎射,但十米之□□中一隻幼鹿,還是有把握的,弦松箭發,他肥膩嘴角的笑意更甚,隻等美人入懷。
眼看箭矢直直射向幼鹿,卻不知從何處又冒出一支冷箭,速度快的驚人,轉瞬之間,便将李元輝射出的那支箭劈成兩截,狠狠釘入一旁粗壯的樹幹裡。
“是哪一個不長眼的敢跟老子——”
李元輝怒而摔弓,正要回頭找人算賬,卻見不遠處的季濉一雙漆黑眸子靜靜地望着他。
他雖瞧不上季濉的出身,但那人如今正是朝中新貴,是炙手可熱的大将軍。
李元輝将剩下的話語吞入腹中,轉笑道:“原是大将軍,君子當成人之美,既是大将軍瞧上的,李某情願相讓。”
李元輝尚不知曉眼前的女子便是親手被季濉送入教坊司的林家女,左不過是個教坊司的娼.妓,今日便讓給那小子,來日他再去教坊司找人便是。
凡是他看上的,又如何有弄不到手的道理?
如是想,很快,李元輝便帶着他的一衆狐朋狗友離開了。
石竹頗不情願地驅馬行至林臻跟前,翻身下馬,拔出腰間佩刀,“铮铮”幾聲,林臻手足間的銀鍊應聲落地,一得解脫,她便立刻扯掉了蒙眼的紅帶。
“還不快走,将軍在等着你。”見林臻未有動作,石竹已有些不耐。
林臻蹙眉眨了眨眼,努力适應眼前刺眼的光線,她擡眸四下巡視了一周,這才終于挪開步子。
然而,林臻沒去找季濉,反而朝着石竹走了過來,他下意識地退後兩步。未待他将疑惑問出,倒是林臻先開口了,“借你的馬一用。”
林雲峰是教過林臻騎馬的,她動作流利,加上石竹根本沒想過她敢這麼離開,待他反應過來時,林臻的身影早已被繁盛的叢林灌木掩蓋了。
石竹神色恹恹地走回季濉跟前,聲音放得很低:“将軍……她、她……”
或許是林臻被覆雙眼的模樣,讓他想起了在康泰殿偏殿時林臻的那聲低喚,又或許是他知曉了林臻那瓶藥的真正用途,最終,他還是出手了。
但林臻卻視他若無物,轉身去救另一個低賤的女人,這無疑是将他方才的所作所為盡數踩在腳下。
季濉高高坐于馬上,睨了石竹一眼,炎熱夏日裡,語氣卻寒得像摻了冰碴子,“她要找死是麼?那便成全她!”
話落,他便已調轉馬頭,石竹忙大步跟上,須臾,又見季濉狠狠勒住缰繩,回首朝他喝道:“還不将你的馬追回來!”
“……是,将軍!”
石竹怔了一瞬,忙回身往林臻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利用哨聲,他很快便将馬兒尋回,至于林臻,他在林中搜尋了大半個時辰,預備離去時,才瞧見她背着一個教坊司女樂自高處走下來,未及他迎上前去,林臻已昏倒在他眼前。
石竹不敢自作主張處理林臻,他隻派人将那女樂遣送回教坊司,而後将林臻帶回了季濉的營帳。
寬敞的大帳中央擱着一桶冰塊,使得這帳子在炎熱夏日裡難得的透着一絲清涼,季濉坐在梨花木交椅上,裹着黑靴的修長雙腿随意地搭着矮幾。
石竹站在帳中,垂首瞧着倒在交椅旁的林臻,她臉頰上浮着紅暈,雙唇卻赫然發白,唇紋因幹涸而愈發深重,額上滲着密密麻麻的汗珠,她甚至開始呓語,手也不自覺地攥住了石竹的衣袍。
他皺眉退開了半步,将衣角從林臻手中拽出,向季濉回禀道:“将軍,人被屬下帶回來了,但似乎是受了暑熱,現下……該如何處置?”
在季濉心裡,林臻是同她爹一樣高傲且自以為是的,她有本事去救人,就别将自己搞成這副模樣給他看。
“既是那麼能耐,又何必送到我這裡來。”
季濉唇齒間溢出一聲冷笑,說罷,心中陡然生出一陣報複性的快意,他收回落在林臻身上的視線,拾起手旁的兵法竹簡兀自翻閱起來,再未去理會石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