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内的那一雙桃花眼微微彎着,那點點星辰映在他漆黑的瞳仁裡,如墜深海。
這哪裡是條狗,分明是頭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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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濉離開沒兩日,林臻便被一乘小轎接去了永安侯府,這是林臻入教坊司以來,林氏第一次主動見她。
轎子是停在後角門的,林臻被婆子引入東次間時,林氏正阖眼倚靠在貴妃榻上,眼底些許青黑,夏日裡還裹了一條抹額在頭上。
待林臻進屋後,一衆服侍的奴仆便自行退下了,隻留了林氏身邊的一個嬷嬷。
林氏似是倦怠至極,她知曉林臻來了,眼也沒睜,隻虛虛地擡了一下手,“坐罷。”
林臻頓了片刻,還是在離門處不遠的木凳上坐了下來。
之後便是一片寂靜,在足足半刻鐘過後,林氏終于睜開了眼,拿掉了頭上的抹額,她看着林臻,似是在強忍着什麼情緒,壓着聲音冷聲問:“你說罷,你到底想要什麼?”
林臻微一蹙眉,擡眼與她對視。
不待林臻開口,林氏再次逼問:“你想要銀錢?還是你想離開教坊司?”
“總不能,你是真想同他在一處吧?我自己的兒子我心中有數,他雖心性善良,但柔善過甚而勇猛不足,他亦沒有什麼出衆之才,以林大姑娘的高眼,怕是瞧不上他吧。”
“林夫人……”
林氏短暫的停頓,林臻終于得以開口,但話方從嘴邊說出,一陣清脆的聲音便從林臻耳邊傳來。
林氏似乎根本沒打算聽林臻任何的回答,她随手拿起案幾上的茶盅怒而砸向林臻裙擺邊上。
她胸前激烈起伏着,壓抑着的愠怒終于爆發出來,原本好看的一張面皮,也因過激的情緒而變得扭曲,往日的端莊之态不複存在,她近乎歇斯底裡道:“你既這也不要,那也不要,為何還要纏着他不放,到底為何啊!為何!!”
看着碎裂在腳邊的茶盅,林臻心内倏然靜了下來,原來,她什麼都不必說。
這樣的氣氛實在難堪,林氏身旁的嬷嬷緩步走上前來,一面彎腰收拾着林臻腳邊的碎瓷,一面打着圓場:“還望姑娘莫要見怪,前幾日世子喪魂失魄地回了府裡,那之後,便一直高燒不斷夢呓不止,夫人衣不解帶的照顧了數日,直至昨日,世子才稍稍好轉了些。夫人也是心急才緻如此。”
彼時,林氏的怒火終于熄将下來,她看着林臻身上穿着的教坊司的衣裳,教坊司的打扮,到底還是心軟了下來。
她也見過,曾幾何時,眼前這個姑娘清貴自傲的模樣……
還有那一雙,與自己如此相像的眉眼。
半晌的沉寂後,林氏終是低低地歎了一聲:“日後,你若有何需要相助的,可私下修書與我,也不必去理會甯士祿了,你該知道,他幫不了你。”
這是林臻第一次從林氏口中聽得這一句真心實意的話。
“姑母……”
這也是林府出事後,林臻第一次這般喚林氏,她終于問出了那個一直想問卻沒能問出口的話:“林臻确有一事想要求問姑母,府裡嬷嬷曾言,我們姊妹去往蘭若寺期間,姑母曾受父親相邀回府小住,林臻想問姑母……您是否知曉……父親為何自戕?”
林氏沒有想到林臻會問這樣的話,她神情微怔,片刻後,淡淡道:“你父早先便精神不佳,你該知曉的,我在府中小住的日子裡,他的病症更是愈加嚴重,想是不堪病痛折磨,才有了輕聲的念頭。”
她似乎是覺着這樣的話對林臻來說太過殘忍,話落,林氏深深吸了一口氣。
像是下了什麼決定,她眼神示意一旁的嬷嬷往窗外探瞧了一番,确認無人聽牆角,這才望着林臻,緩緩道:“林臻,我沒有将你從禮部名單劃掉的本事,但有法子可以讓你出京城。”
“你離開罷,山高水遠,不必再回來了。”
還是最一開始的婆子,又将林臻領着走過長廊,往後角門去。
在将出長廊時,林臻在不遠處的小橋上瞧見一個熟悉的背影,那似乎是……
一陣漸進的清脆笑聲打斷了林臻的思緒,她下意識回過頭來,看向那一對正朝着她走過來的人。
甯士祿面色還帶着病态的蒼白,一旁水紅色薄裙的女子正挽着他與他說笑。
男人眼中好不容易擠出來的幾分笑意,在瞧見林臻時,也煙消雲散了。
到底,他是因幫了自己才成這般的,林臻伫立在原處,微微張唇,字還沒說出一個,隻見甯士祿已倉惶轉身離去了。
身旁的婆子催促道:“走罷,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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