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苡自覺忽視了他的後半句話,她又慢慢向前走了幾步,很快就挪到了門口。
垂首,腳尖前就是被白雪覆蓋的地面,她頓了頓,而後小心翼翼地踩了出去。松軟地積雪下,腳底很快就觸碰到了冷硬地石闆,寒意隔着厚重地布料傳遞進來,痛和冷的觸感交織在一起,唐苡整個人如觸電一般重重抖了一下。
而後她擡起頭,灰黑色地天空中洋洋灑灑地飄下片片白屑,落在眼角眉梢,化開來,順着脖頸流進衣服裡。灼熱的體溫與這一點冰涼碰撞融合,終于不再如從前那般滿是血液的粘膩觸感。
直到充滿胸腔的腥氣在這寒風中徹底散盡,唐苡方覺自己終于真真切切地回到了這天地之間。
可天地蒼茫,又該往何處去呢?
邁出了第一步,那第二步,第三步,又要往哪裡去?
她沒有答案。
“喂,你要是想凍死可千萬别死我這門口啊。”一個聲音冷不丁在她身後響起,唐苡吓的一哆嗦,回過頭,隻見冷嘉良靠在門框上,正百無聊賴地看着自己。
“這天都這麼晚了,千燈宮的人肯定是把你忘了,你等着也沒用,不如進來陪我吃點,明兒一早再喊人去叫。”
唐苡第一時間沒有接話,冷嘉良以為她不信,轉身一邊往回走一邊道:“千燈宮都是伺候公主的人,平常連粗活都不幹,安樂公主雖然刁……呃……總之,還是挺善良地,除夕夜肯定早早地放他們出宮和家人團聚,剩下的那一兩個,就算是沒忘了你,這大晚上的還下這麼大雪懶得來也正常,在宮裡讨生活得機靈點,别傻站着了。”
他重新做回桌邊,拍了拍桌子,沖唐苡擡了擡下巴:“記得把門關上,冷的很。”
唐苡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卻也覺得冷嘉良說得有理,她伸手搭上門把,餘光卻忽然瞥見不遠處的宮門外似有光影晃動。
側目望去,一抹鮮明地亮色蓦然闖進了這片滿目灰白地小院。
蘇道安提了一盞極為精緻地宮燈,内部也不知是什麼構造,卻比尋常的燈籠要更亮些,照得她身上那件紅色地狐裘越發鮮豔。
她戴了一頂白色地小帽,一頭青絲上層用骨簪盤起,下層則随意披散在身後。雪花落在發上未化,暖光下似是點點螢火熠熠生輝,令人越發挪不開目光。
唐苡看着那小姑娘從宮門外的石獅子後探頭探腦的往裡望,那個角度似乎是看不到自己,在最初沒有看到人之後,她繞過那石獅子,将燈杆子夾在腋下,提起裙子跨進了宮門。
唐苡這才看清她另一隻手裡抱着的東西,是一件雪白地狐裘。
而蘇道安在跨進宮門之後,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站在黑獄門口的唐苡。
她拿燈的動作一頓,盯着唐苡眨了眨眼,被凍的有些紅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驚訝與無措,而後就像是一個做壞事被發現了的孩子一樣,吐着舌頭露出一個尴尬又調皮地笑來。
唐苡呆呆得站在門口沒有動,下意識地摒住了呼吸。就連她自己都未意識到自己現下的緊張,連心跳似乎都變得更慢更輕,生怕吓走了皚皚白雪中這唯一的一隻漂亮而靈動的……
她看着蘇道安提着燈一步一步的走過來,到自己面前站定。然後仰起頭,一雙眼睛在宮燈的映照下越發幹淨明亮,四目相對,不知為何,反而好像是對方更不好意思一些。
小狐狸。
唐苡的心裡冒出三個字來。
這是十分沒來由的,因為蘇道安既沒有狐狸的魅惑,看起來也并不狡猾。
“我……嗯……”人在尴尬的時候大約總會裝作很忙,開口的時候蘇道安目光四處遊移,像是在找些什麼,可這院子裡又能有什麼她想要的東西?
“我就是,出來走走,路過就順便進來看一眼。”
堂堂安樂公主除夕夜下着大雪一個人出來散步路過黑獄,順便往裡看了一眼。
蘇道安也覺得自己這個說辭有些離譜,但事已至此她也隻能硬着頭皮“嘿嘿”笑了兩聲,說:“沒,沒想到正好遇見你了,好,好巧啊,诶嘿嘿。”
唐苡站在原地低頭看着這比她矮了一個頭的小丫頭,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接這話。
按理說安樂公主面前她自然是要跪的,但她又隐約覺得在這般情況下下跪實在是有些太煞風景。
蘇道安大約也能理解她的沉默,她将手裡的燈輕輕放在地上,空出來的左手掀開狐裘的一角。
唐苡呼吸一滞——那狐裘下面,是一枝還帶了些碎雪的紅梅。
“我在來這裡的路上折的。”蘇道安将那枝紅梅拿起來,遞到唐苡的面前。
“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