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匹馬并排在山坡上望向黑暗中的城池,空氣中持續傳來金石之聲,驟然火光沖天,茶啊沖終于到了強弩之末,潰敗隻是一瞬間的事。
“主人,現在亂成這個熊樣,他們自身難保,沒空來管我們了。”紅馬上的人身影佝偻,聲音尖刻。
白馬上的女子嗓子似乎受了傷,砂紙一樣:“五哥,他們沒那麼好甩掉,隻是兀室人好不知趣,白瞎了我的鋪子。”
“這是國事,咱們沒招!”五哥全名信拳五,他嘬嘬牙花子,“我早就說我們該離開這兵荒馬亂的地方,不然哪兒會這麼匆忙。”
“咱們家不就在這麼?”女子輕歎一口氣,“若不是實在沒辦法,誰想離開自己的根呢。”
信拳五沒話說了,從懷裡摸出個胡蘿蔔掰成兩半,一半給白馬吹雲,一半給棗紅馬卷梅。
馬兒吃飽了,便是連夜趕路,從夜半趕到天擦亮,城裡的聲音早遠遠甩在身後,兩人到了林海邊上,密不透風的林子旁邊是一條結了冰的大河。
又開始落雪,細如微塵的雪花變成鵝毛大雪,地上很快罩了厚厚一層棉絮,天越發的陰沉,兩人如罩在濃霧裡似的漸漸模糊了周圍。
這樣的天趕不了路,隻能暫時休整,兩人稍一商議,決定在林子邊緣短暫歇息。信拳五在山林裡長大,不會迷路,進林子可以暫時隐匿蹤迹,在河邊反而會成了活靶子。
女子沒下馬,由信拳五拉着兩匹馬進了林子,林子裡雪勢稍小,女子似乎有些氣悶,想拉下自己的面罩,卻被信拳五輕聲阻止:“别動。”
氣氛瞬間凝滞了,信拳五聳聳鼻子:“暗處的兄弟,我們沒惡意,同是避雪,咱們互不打擾就是了。”
從樹蔭處閃出來個影子,信拳五暗暗攥緊了拳頭,那影子隻是問道:“你們騎馬,可有草料麼?我用銀子買。”
信拳五有些出乎意料,兩方不露聲色地互相打量,此男子身量高大,站姿挺拔,斜背着一把雁翎刀,他大半張臉都隐沒在保暖的圍巾後,隻露出一雙琉璃似的眼睛。
影子捕捉了信拳五遞向白馬上女子的眼神,就明白誰才是話事人。
“給他吧。”白馬上的女子聲音嘶啞地出乎影子意料,她将鬥篷的帽子朝後扯了扯,下半張臉被遮在保暖面罩裡,一雙柳葉目裡滿是愁緒,不知是寒冷還是其他的緣故,露出的肌膚雪一樣的慘白,眼眶周圍卻浮着雲霞似的紅暈。
“多謝,在下宋圓。”影子接過草料,遞上兩塊碎銀,“我隻有這些了,不知夠不夠。”
“宋小友不必客氣。”女子似乎笑了笑,搖搖頭,“不要錢。行路難,留些也好。”
信拳五把宋圓的手往回推:“沒事兒,不用客氣。”
兩方都不是健談的,影子見狀不再推拉,收回銀子喂自己的馬兒吃草去了。過了半晌雪漸小了,到處白茫茫一片,隻有松樹的針葉還保留些綠色。
信拳五觀察了天色,覺得不會再下雪,決定繼續趕路,正欲與宋圓打招呼告辭,西南方向的樹林裡突然呼啦啦飛起一群鳥,伴随着撲扇翅膀的聲音是越來越近的狗吠。
宋圓猛地起身,伸出左手握住了刀柄:“是兀室人搜過來了嗎?”
此時的信拳五正彎着身子,讓女子踩着他的肩膀爬上樹去,宋圓看這二人反應,笃定道:“找你們的?”
女子已完全藏進了松樹的枝杈中,白色的鬥篷與雪混作一色,不知她在此處根本注意不到。
狗吠聲越來越近,信拳五不單扯着兩匹馬朝冰河處去,還一把抓住宋圓的大黑馬一并朝外拽,宋圓翻身上馬勒住缰繩,喝道:“你做什麼!”
樹上的女子突然出聲道:“牽扯你進來真是對不住。”
宋圓還沒反應過來,大黑馬烈風猛地朝前沖去,信拳五躍上卷梅,兩人三馬急速奔出了樹林,信拳五似早已準備伏在馬上,而宋圓的面巾已被松枝勾掉了,臉頰也被劃破了一個小口子和數道紅痕。
宋圓伸手去摸烈風的屁股,拔下了一根嵌進烈風肉裡的銀針,他氣急,怒喝道:“你們的事牽扯我做什麼?怎麼如此不厚道?”
烈風愈發焦躁,時不時看向身後的樹林,宋圓調轉馬頭欲離開,忽聽得腦後傳來呼呼風聲,信拳五急道:“小心!”
宋圓聞言将烈風的頭微微壓下,傾身伏在馬頭旁,一隻飛爪險伶伶地擦着宋圓的頭頂飛了過去。
宋圓被算計,他不欲糾纏,一心想走,誰知信拳五忽然扯住烈風的缰繩,他手勁奇大無比,烈風竟被勒停在原地。宋圓剛扣住信拳五手腕,信拳五便松開了缰繩,離開的時機轉瞬而逝,追兵此時已呈合圍之勢,宋圓再想離開已來不及,宋圓殺意橫生,以肩膀為支點拔出了雁翎刀砍向信拳五。
信拳五鉗住宋圓的手腕:“幫我擊退追兵,自有錢财相送,你不是沒錢了嗎?看你也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你的馬已中毒,沒了馬你走不遠!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你自己權衡。”
那根銀針!宋圓咬牙切齒:“不怕我說出那女子位置?”
“她死了你的馬也死了,你最好别說。”信拳五已經是明着威脅了。
說破天也是必須要動手,沒時間讨價還價,宋圓隻能接受不平等條約,狗吠聲連綿不絕,宋圓恨得牙根發癢。
宋圓收斂心思,孰輕孰重他很清楚,很明顯信拳五不是軟柿子,他捏不動也不敢捏,烈風的命他不能不顧,任何時候,馬都比人可靠。
當前脫身之計唯有快刀斬亂麻,在灰衣人眼中他已成此二人同夥,需得殺盡了才能走脫。
剛才的飛虎爪一擊不成,灰衣人扯回飛爪後再朝宋圓發難,宋圓一腔怒火剛好在這發洩,猛的回頭擡手揪住了飛爪的鐵鍊。宋圓将鐵鍊纏在小臂上幾圈,兩邊力道拉扯将鐵鍊繃成一條線,鐵環與鐵環之間發出“咯咯”的摩擦聲,宋圓直起身子,大喝一聲,竟将借力挂在樹上發難的灰衣人硬生生扯了下來,一身灰白短打的刺客在地上打了個滾卸掉宋圓的力道,斜身順着樹幹向上竄了幾步,借勢跳上馬背朝二人沖來。
數個搭弓的灰衣刺客騎馬緊随其後,數十隻箭矢對着宋圓齊齊射出,宋圓深吸一口氣,呼吸間箭已至面前,宋圓以刀畫圓格擋,烈風也靈活地躲過數支飛箭。
灰衣刺客看出宋圓的難纏,其中一個領頭的有意譏諷宋圓,想要擾亂他的心神,好使宋圓露出纰漏:“她是賣皮肉給你了?讓你這麼拼命?”
宋圓順着灰衣人擡下巴的方向,看到了信拳五,赤條條的模樣連想都不能想,一陣惡心:“送我我也不要,你拿我當兔子?我看你才像這般不入流的貨色。”
禍從口出一點不假,這話說完,前排的四人紛紛揮舞着飛虎爪準備朝三人擲來,後排五人則舉弓欲射,宋圓眼力極好,一眼便看到了箭頭已更換成帶倒刺的追魂箭,若是受此箭傷,非開刀取不出,在肉裡時也會血流不止。
聲音陰柔的領頭躲在九人後面,一聲呼哨結束,箭矢如雨般撲面而來,五條瘋狗也流着口水飛奔過來欲撕咬。
“先殺狗!”信拳五叫道。
宋圓明白其中道理,他是信佛的,輕念一聲佛号,便是要破戒了。腌臜東西,宋圓殺心暴漲,血絲爬上了他的眼球,飛來的箭矢紛紛被雁翎刀擊落在地上。
宋圓夾緊馬鞍,松開缰繩側身抄刀,像打馬球一般揮刀出去,宋圓人狠刀利,砍狗頭如斬斷落在刀刃上的頭發一樣輕松,三個狗頭骨碌碌落地,雪地上潑灑出去一片紅。
烈風是聰明的良駒,懂得替宋圓分憂,還有兩隻惡犬虎視眈眈,其中一隻意欲扒上它屁股狠咬一口,它擡起後蹄踢在那惡犬肚腹上,這一下沒留餘地,惡犬登時栽在地上不動了。宋圓與它配合無間,另兩個狗頭輕易身首異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