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發發上次見到樓鏡台,他還是一副清風霁月的模樣,這次的樓鏡台則是被擔架接應着擡進了将軍府,素白色的孝服前襟上是一大塊棕褐色凝結的血迹,臉色在鴉黑發辮的對比下越發慘敗,簡直令人心驚。
“這是怎麼了呀?”芝香低聲詢問謝發發。
謝發發也不知道,樓鏡台的房間裡人頭攢動,她去問舅舅,舅舅也隻給她一句先回房,别添亂。
謝發發聽話地回去了,她不想給舅舅添亂,但整個下午她都有些心神不甯,練武時最忌諱心有雜念。雜念如洪水,可疏不可攔,謝發發深知此點,便不再強求,打過八段錦後就回房刺繡去了。
謝發發在為郭師理繡荷包,她其實并不熱愛刺繡,她的母親是廣州府最好的廣繡繡娘之一,謝發發從小耳濡目染,繡上一些花鳥荔枝并不在話下。
繡娘總有着溫柔的一雙手,謝發發沒有母親那樣的一雙手,練武使得她的手有些粗糙。謝發發輕輕撫摸母親留下的一包絲線,似乎能感受到母親玉石般溫潤指尖劃過她的額角和面頰。
謝發發雖然在有些方面并不敏感,甚至有些遲鈍,可昨日郭師理卧房起火之事,即便是謝發發也感受到了這絕不是偶然,起火與和尚尋釁之事必定互相聯系。
盛京城的山雨欲來已經到了無法遮掩的程度,城中的空氣一天比一天的凝滞,将軍府的陰雲一天比一天的低沉。
自失去父母後,謝發發最怕身邊的人出事,但近日接連發生的事情讓她無法呼吸,和善的穆伯伯身死;總是給她帶來新奇玩意兒的藥可喉部中箭,直到現在仍然昏迷不醒;穆伯伯的外孫樓鏡台昨日還好好的,今日生死未明地被擡回了将軍府。
“母親......”謝發發喃喃道,“求您保佑舅舅和盛京的所有人。”
對父母鋪天蓋地的思念襲來,謝發發無法招架,隻能合上針線盒,趴伏在炕桌上,讓淚水滲進袖子裡。
芝香翻簾子進來時,嘴裡正絮絮念着小廚房梨子不新鮮的事兒,看見謝發發顫抖的肩膀,忙将她攬進懷裡:“這是怎麼了?快與我講講!”
“媽,我想去看看他。”謝發發怔怔地說道,自從父母去世後,私下隻有她和芝香時,她便會叫芝香媽。
“誰?”芝香懵了,反應一下才說,“樓家公子?他還沒醒,你去幹什麼?他是男子,你是未出閣的姑娘,你做什麼要去看他?”
“我想看看他。”謝發發又重複了遍。
芝香擺正謝發發的身子:“你喜歡他?”
“媽!”謝發發大聲叫過之後,低聲說道,“他是第一個在盛京沒嘲笑我口音的人,他是個可憐人,和我一樣爹媽都沒了,我想看看他。”
芝香蹙起眉頭,本想否了,看着楚楚可憐的謝發發,話到嘴邊又收回去:“沒醒去了也是白去。”
“我就看看,我還沒認真看過他的傷勢。”謝發發隻這一句話翻來覆去地說,“我就看一眼。”
“你當你是郎中?你看了有什麼用。”芝香闆着臉,“别去了啊,聽話。”
謝發發騰地站起來:“媽,我馬上回來。”
芝香喚謝發發的名字,謝發發雖應聲,仍提着裙子躍過門檻出去了,芝香想追又坐回原位,隻長歎一聲而已。
俗話說風在雨頭,整日的風并沒有吹散烏雲,烏雲在流動中變得更加濃稠,在入夜時分終于落下密密麻麻的雨點,謝發發伸手遮住雨點穿過庭院,跳進樓鏡台房外的屋檐下。
門口有兩名綠袍的樓府侍衛,将軍府的侍衛也來回穿梭着,晉一看見謝發發站在門口,從暗處出來問詢。
“我就是來看看他。”謝發發仍舊是這句話,“下午人太多了,他傷得重嗎?”
晉一點點頭:“昏迷到現在,郎中說肺腑和骨頭都有損傷。”
“還沒醒啊。”謝發發說完,有些惆怅地低下頭,屋子突然從門裡打開了。
小道士玄兆出來,對着晉一一闆一眼地說道:“師侄醒了,勞駕去請郭将軍來。另外,師侄說外面雨大,謝小姐可以進去暫避。”
“是。”晉一欲言又止地看向謝發發。
“師侄說為避嫌,門會開着。”
晉一做不了謝發發的主,見謝發發已提裙邁入屋裡,隻能招手喚手下過來交代幾句,壓低了鬥笠快步走了。
謝發發進去後發現樓鏡台床外立着一面巨大的屏風,略有些躊躇,呆呆立在原地問道:“你感覺怎麼樣?”
“好多了。”樓鏡台的聲音帶着點笑意,“是我失禮了,外面雨聲漸大,淋濕了恐怕要感染風寒,放屏風是防止唐突了謝姑娘。”
謝發發腳尖搓了搓地面,語氣故作豪放:“江湖兒女哪兒在乎這個。”
“好氣魄。”樓鏡台低咳幾聲,“江湖之遠,廟堂之高,處處都無法幸免,謝姑娘可以不在乎這些小節,但許多人在乎。你不單單是你,你是将軍府的一份子,将軍府的一枝花也不是毫無緣由凋謝的。”
謝發發頭腦沒那麼敏捷,做事常常隻憑一腔沖勁兒,想就幹了,後果并不在她考慮範圍之内,這番話讓她有些懵懂:“人與花怎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