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衡,你可真算是害苦為兄了。”
桓玑将溫熱的酒水從酒甕中舀出,倒入雙耳漆盞,将其中一盞放在桓權面前,看似是在責備,語氣卻極為溫柔。
“此話何意?恕弟愚鈍,不解其意。”
“那幾個府吏的事鬧到京兆府去,士衡就沒有什麼想對為兄說的?”
桓權低笑一聲,拿起桌案上的漆盞一口飲盡,毫不在意,反問道:
“兄長是在責備權嗎?”
“家醜不可外揚,士衡,此事做得有些過分了。”
桓玑并不在意幾個府吏的生死,隻是叫人看宜都侯府的笑話,他身為宜都侯,面上難免不好看。此事若鬧到天子面前,難免被斥責他桓玑治家不嚴,又生一場是非。
桓權當然明白桓玑在擔心什麼,不過他完全不在意,反而戲谑道:
“兄長害怕了?”
“為兄害怕什麼?幾個府吏而已,還不至于威脅到我。”
桓玑是能夠在蘇鈞之亂中全身而退的人,十數年來承受的流言蜚語不知多少,他不僅能夠保全自身,甚至在叔父死後,成為桓氏新一代的掌權人,保着整個家族的富貴榮華,自然不是個簡單人物。
他既然将府吏交到桓權手中,自然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即使如今的情形尚在他掌握中,他仍不忘敲打桓權。
“兄長以為崔倫其人,如何?”
“剛直貞烈,有幾分傻氣。”
“兄長以為這樣的人,若是入仕,結果如何?”
桓玑沉吟片刻,微微蹙眉,道:
“無權無勢,剛直有餘,柔韌不足,難以長遠。”
“我觀其人,頗有幾分正氣,若是入仕,或可使朝堂内外風氣一正。”
桓玑飲酒手臂一怔,有些驚異,道:
“你想要舉薦崔倫入仕?”
桓權颔首,道:
“當今朝堂,阿谀之人多,正直之人少。崔倫入仕,無論是否長遠,未嘗不能成全一份美名。若他能在這波詭雲谲的局勢中活下來,他日或可為你我所用;若是他沒這本事,他的死也未嘗不能利用。”
桓權說這話時,雲淡風輕,她欣賞崔倫的正直,也樂意成全他抑郁不得志欲有所為的心願,舉薦賢良,她自己也可得一份美名。
可這些并不妨礙,她随時打算抛棄崔倫。
“你打算将崔倫舉薦給誰?”
“以崔倫如今的身份,我就算想舉薦給天子,抑或是大将軍,似乎都不可能吧。”
桓權低笑着,沒有科舉制的時代,寒門甚至平民有才能的人想得到重視,一展宏圖是很難的。
察舉制與九品中正制的結合,早已壟斷人所有上升的渠道。
能夠被看到,本身就是一種奢望。
桓玑愕然,随即也笑出聲來,兩人心照不宣,各自飲人一回酒, 桓玑道:
“你這小狐狸啊!”
桓權笑而不語。
扶持一介寒門白衣,表面來看,确實是一件劃不來的買賣,但這樣的人,往往更為決絕,而崔倫的經曆,注定他很難為世家所接受,那麼他所能倚靠的人,隻能是一手扶持的桓權。
司馬瑄似乎動了真心,竟當真每隔三日來一次别院,從最開始隻是單純聽琵琶曲,到最後與江芷論起真心。
四五次後,江芷似乎也被司馬瑄打動,主動找到桓權,說自己情願入宮侍奉肅王。
“你當真想好了?”
“早晚都得入宮,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麼區别。妾拜謝公子這些日子的照顧,公子待妾的情意,妾都知道。”
“一入宮門深似海,以後我不能再護着你了,江女郎,還望珍重。”
“嗯。”
江芷颔首,朝桓權深深一拜,心底也清楚兩人以後就不會再有瓜葛了。
桓權還禮,心中略有些悲怆。
江芷是罪臣之女,盡管有桓權的庇護,身份也是做不得司馬瑄正妻的,隻能為妾室。
來接江芷的車辇是在午後到的,此刻江芷已經梳妝完畢,穿上了紅色的宮裝襦裙,頭戴鳳钗。
雖不似出嫁那般正式,卻也莊重異常,江芷朝桓權拜别,桓權送上自己的賀禮,是一對玉钏,價值連城。
桓權另為江芷準備了一百二十擡嫁妝,連着山中别院,和東城巷的院子。
就算是桓氏旁支嫁女,也不過如此。
瞧着江芷遠去的車辇,桓權不語,毛舒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