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成突然問:“阿姐,你是要給他們講我的事嗎?”
魏依然像是被什麼擊中了,她臉上的笑意盡都褪去,轉身走到窗旁,擡手撫過那些早已幹涸的血迹。
“我要講我們的事,阿成。”魏依然回眸看向唐尋,仿佛不再在意那條項鍊,“但我覺得你大概也猜的差不多了吧。”
她的目光變得悠遠深長,眷戀的神情中夾雜着恨與哀戚。
魏依然說:“魏佩仁為我定親,是在靖水城淪陷後。尹興安做了漢奸,徹底成為惡劣殘暴的地頭蛇,碼頭與城中租稅都到了他手裡,魏佩仁覺得可以用我去換他發财的好時候。”
“我自小就被旁人誇長得俊,尹興安是好色之徒,因此欣然應允,我就成了他未過門的第五房老婆。這事藏不住,周圍人都罵我們是漢奸走狗,我當時幾乎要瘋,甚至想過要去上吊,但魏佩仁威脅說,如果我不嫁,他就随便塞給母親一個罪名讓她被去死,反正亂世之中,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
“我答應要嫁,他卻仍然将我鎖在屋中,阿成才在我們房間的牆壁上偷偷鑿了洞,整日講笑話哄我開心,母親還會給我送吃的。”
“他鎖我其實是沒必要的,被标上漢奸走狗的名号,我哪裡還有臉往外跑。”
“大年初一本該阖家團圓,我卻被迫出嫁,那日早上我拒絕了喜婆來為我梳妝打扮,接親的隊伍在門外吵的人心煩。我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心裡隻有了無邊際的憤恨。”
“要換喜服的時候,阿成忽然端着茶點進來要我吃些墊墊,他說他與母親不被允許進到尹府,就隻能為我做這些了。”
“這裡你應該就知道了。”魏依然慘淡笑笑,“阿成不知道從哪裡整來了迷藥,我吃過就昏睡過去,等醒來時已經到了碼頭,船上的王師傅跟我說,他是受人之托,要将我藏在貨中,送去西井城,還說母親原本是要跟我一同走的,但是途中出了變故,她走不得了。”
“我不是傻子,見阿成也不在船裡,我就知道他做了什麼。當時已是傍晚,我心中無比驚懼惶恐,因為我怕阿成已經死了,那時船臨近要開,我一面知道母親和阿成為了我付出甚多,一面又很害怕,我怕他們都不在,隻留我一人,我就沒有家了。”
“我開始後悔,如果我心甘情願嫁給尹興安,将不滿的話藏在心裡,阿成就不會為了我去冒險。”
“你知道坐不住的感覺嗎,呆在船上的每分每秒我都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就胡亂套了件男人的粗布衣裳。”
“我都忘了我是怎麼跑回的城裡,隻記得躲在尹家周圍時,聽見幾人唏噓。他們說,沒想到魏家小兒子居然藏了槍在袖中替姐姐出嫁,還真的開槍打了尹興安。”
魏家成曲起的小腿垂落下來,雙手撐在大腿兩側,他笑眯眯地說,“阿姐好啰嗦,終于講到我了。”
他活潑地搖晃着自己的腿,“哎呀哎呀,這點我自己講好了。”
魏家成接了魏依然的話,“我太笨了,隻見過别人開槍就覺得自己也行。雖然知道什麼是保險栓,卻不懂左輪手/槍如果沒有裝滿子彈就會出現空彈的情況。”
“我成功扮作阿姐進了尹家的門,他老婆娶了好幾個,早就沒了拜堂的講究,一早就到了這間卧房。我站在窗邊,故意捂嘴咳嗽,他覺得我在欲拒還休,就說去給我倒茶水。”
“我畢竟是個男兒,一直不開口就要暴露,是絕對等不到之後動手的。他倒茶水時正好是背對我的,我就當機立斷朝他開槍,結果也不知怎麼的,我覺得我對準的明明是他的後胸口,結果子彈卻擦着他的肩膀射出了窗台。”
“一槍不中,那狗漢奸發現之後就罵罵咧咧的跑,那把槍裡有三顆子彈,我就朝他開,大概是運氣不好吧,就出現了空彈的情況——不過憑我的水平,我想就算不空彈,我也射不中吧。”
魏家成搖晃的腿漸漸停了,“你也看到了,這房間就這麼大,他幾步就跑到了床邊,我剛轉身想跳窗逃跑,就覺得後背又涼又辣,我這才知道他怕死怕到枕頭下面都要放槍。”
“然後我就死了。”
魏家成沖唐尋笑,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
到這為止,基本上跟唐尋分析的差不多,不過二兩二和張清非在第一道附加題時不在這裡,在聽了魏依然和魏家成說的話後,才知道替嫁這回事。
唐尋攥着的那條項鍊已經染上了他的體溫,他背手在身後,短暫地皺了下眉,直截了當的同魏依然說,“你離開尹家附近之後,又去了戲樓,想找母親。”
魏依然怔了怔,“是的。”
“然後你見到了什麼?”唐尋問,“是你殺了魏佩仁嗎?”
他的語速不快,減弱了連續發問的催促感。
“我見到,他讓母親給我從未在靖水城見過的人唱戲。”魏依然冷了神情,兩手緊握起來。
她擡起頭,注視着倒映在唐尋眼瞳中的自己,一字一頓說,“是我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