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含回憶線)
03/壞春天
黎霧至今都覺得,她和他變成了現在這樣——
這種你可以自然而然進入我,我們卻不進入彼此生活的關系。
純屬一場烏龍。
事情要從兩個月前說起。
黎霧原本被分配去了深圳的一家建築企業實習,臨時通知變更到南城。
趕上擠死人的春運,她走得匆忙,還是連一張坐票都沒買到。
火車抵達南城正好是元宵節,晚點了足足六個小時,遇上大暴雨,學校那趟去郊區的校車沒能接到她。
說在郊區都算不上——
那是個荒棄港口,廢舊的校舍,方圓幾公裡都看不到人煙,出租車司機給她半道丢下就溜之大吉。
她拖着行李,站在路邊淋了濕透。
有地産商和南城大學、以及諸多高校合作,計劃改建這附近最大的一條貿易湖港。
據說那家地産商姓薄,是十分少見的姓氏,在南城卻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薄嶼這個名字,從黎霧高三,以至她大學四年,也總為人津津樂道。
那天還不見他人,有的沒的已經什麼“南大校草”、“南城地産少爺”、“港城船王公子”等等,這類調侃無數。
黎霧一進實習宿舍,幾個隔壁建築大學的女生就興奮盤問:“……哎!有沒有什麼小道消息,薄嶼到底來不來啊,聽說名單上有他名字!”
“……他有沒有女朋友?”
“不是,你想想呢——人家地産少爺會來這破地方。”
“問問呀又怎麼啦?”
黎霧現在都能記起那場景。
兩隻靴子被一路泥水泡了個透,她渾身濕得拔心涼。
打着冷顫,她脫口而出一句。
“我和他不熟。”
還沒介紹過彼此的姓名,隻聽說同宿舍住進兩個南大的女生,室友馬上意識到唐突:“這樣啊……不好意思。”
接着,就是一臉她這人不是很好相處的諱莫表情。
又問黎霧之外另一人:“你們不是和薄嶼一個學校一個系的麼,怎麼連這也不知道?”
“……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
被問話的女生鋪好床,沒好氣白她們一眼,“沒聽見和他不熟麼?你們要是真想打聽,就去樓下挨個兒敲門去問啊,我們系好多男生都來了——有不少跟他一個班的!”
她丢給黎霧一隻防水袋,讓她把那雙濕哒哒的鞋子裝起來,自我介紹:“我叫李多晴,你隔壁三班的。”
黎霧感動不已:“謝謝……黎霧,土木四班。”
“知道你呀,”李多晴爽朗道,“咱們系花兒嘛!”
黎霧愣怔眨了下眼:“嗯?”
“……哎呀,”李多晴趕忙打起了哈哈,“我們班那群男生都喜歡這麼議論你,你學習又好人又漂亮。”
“哎!他們就是無聊愛說這些,你你你那個——你就當他們都暗戀你就行啦!”
“……這樣啊。”
黎霧點頭,笑了一笑。
住進來大半個月,宿舍窸窸窣窣的暧昧夜話,還是喜歡圍繞着他。
某天晚上,又被問起,李多晴被吵得睡不着,一股腦掀開被子,嗓門大到整個樓道都能聽見:“你們要真想見薄嶼,就去找土木一班的問他到底在哪兒,喜不喜歡你這類型的!”
“我和黎霧又沒睡你們太子床上也沒在他床底,什麼都知道——”
室友再沒向她倆打聽過什麼。
宿舍樓裡男女混住,一入夜,無論興奮喧嘩、狎昵低語,頻頻穿透牆壁。
那裡又長又窄又昏暗潮濕的樓道,也總能讓黎霧聯想起她家所在的港北老城區,還有爸媽店子旁邊那蜂窩一般的群租公寓,頗有魚龍混雜之感。
不知是否因為這個,她适應得比想象中快很多。
彼時正值南城氣候最變化多端的季節。
黎霧帶的衣服少,常常洗完幾天都幹不了,不夠換,郊區生态潮濕,更容易皮膚過敏。
來的那天也不順利,爸媽隻會為她不用再奔波去另一個陌生的城市實習而高興,她自己也總習慣說一切都好。
薄嶼這個與她看似息息相關,實則毫無交集的名字,淡出了她的生活。
隻是,遇到了那個月明星稀的夜晚。
那天晚上黎霧下樓收衣服,趴在空宿舍的窗口,吹起了夜風。
爸媽的視頻打過來,她舉起手機,一如既往展示:“……都說了環境很不錯,我在南城上學四年還沒來過呢!空氣又好,擔心什麼呀。”
屏幕裡黑乎乎啥也看不見,黎長軍憂心忡忡:“是安排你坐辦公樓的不?同學都熟悉不。”
黎霧眺望一片無際曠野,還有她來時的泥濘石子路:“對啊,而且周圍什麼都有呢,超市啊,酒店啊,醫院啊,我昨天還跟室友看電影去了。”
“辦公環境咋樣。”
“也不錯,24小時熱水,網速特别快。”
“……我怎麼什麼也看不到啊,玉芬,你來看看?”
“——是你那手機太舊,鏡頭花了,”黎霧懶洋洋說,“我兼職攢了點錢,下月給你換一個。”
賈玉芬聽到接話:“……我給你爸買就成,不差你!都要參加工作了,逛街給自己多買點兒漂亮衣服,捯饬捯饬!畢業了要是能領個男朋友回來給我們見見最好!”
“我買了呀,還不少呢——媽你都不知道那天我同學還跟我說,有男生私底下偷偷議論我……”
黎霧正說着,目光忽地一滞。
原來那就是“月光如水”的具象化。
她的手機型号也舊了,霧色洇洇蒸騰,燈火低低搖晃,一切虛若幻象。
步入她鏡頭的男人,有着筆直又颀長的身形。
還是平日那麼一副疏懶的模樣,如此正正經經白襯衫,袖扣半解,挽在他一截結實的小臂上,更顯得他氣質超群。
那領口散漫,卻是自有章法,俨然一副成熟男人的模樣。
短短頃刻間,竟出落出一種放任又禁忌的滋味兒。
還記得,高三他轉學過來那天,崇禮中學的論壇裡,有人說他的身高足有189cm。
應該比這還要更高點。
黎霧撐起了下巴,不知不覺,默默地用視線丈量。
一片荒無人煙地,突然停了輛光澤矍铄的豪車,樓上有人認出了他,大膽嘶喊起來:“薄嶼!”
“……薄嶼!!”
“我靠,真的是薄嶼啊!??”
有人為他關車門,有人為他拿行李,他幹淨修長的指尖兒兀自燃着半抹潦草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