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末了,還是那位章太醫看出了名堂,與宋父實話實說道:“這病并非是什麼疑難奇症,而是府上夫人當初生育時傷了元氣,影響了根本,病不難治,隻要長時間調養補氣血養元氣便能慢慢好轉。”
洋洋灑灑一大堆,其實就隻一個意思——這病得靠錢養。
畢竟那調養的湯藥價值不菲,每月光是去藥鋪買藥就得一二兩銀子,趕上冬日藥價昂貴時還會漲上幾錢,這樣大的開銷,就算宋父做着縣丞,靠他每月六石五鬥的俸祿也就将将能夠持平。
除此之外,為着夫人能好好養病不受打擾,宋長洮還特地把自己挪到了前邊居住,夫妻倆個就此分了床,隔得倒是不遠,隻一堵牆。
宋長洮睡在前院正房西邊屋子,冉氏睡在後院西廂房的南邊屋子,一上一下兩處挨在一起不算,還特意在床頭的位置鑿開了巴掌大的小洞,方便宋父能随時照應,夫妻兩夜裡也能叙話。
家裡算上六年前雇來的奶娘衛媽媽,另有一對在前院看門的中年夫婦,男的叫魯大負責看門戶劈木柴提井水,女的喚齊嬸負責燒火煮飯做粗活。
宋父身邊還有個年輕的衙門白役叫做嚴成,平日跟着宋長洮做跑腿親随,也住在前院裡頭,前後加起來九口人,遠不如隔巷武巡檢家裡那樣富貴,光後院使喚的下人就有十來個呢。
饒是這樣,宋家也常入不敷出,恐怕原身應該是有所察覺,所以才隐瞞病情想為家裡省些銀錢的。
唉。
宋沂一邊歎氣一邊往前走,院子不算大,沒幾步路就到了堂屋後頭。
房門此刻虛掩着,宋沂小心翼翼拉開了半扇将耳朵湊過去細聽,果然如衛媽媽所說,屋裡頭氣氛緊張得很。
她大伯母口裡隻吆喝着要錢,看那态度,不像是來讨要,倒像是宋沂一家活欠了她的。
冉霁也聽得氣笑,大嫂姚金纖一年裡總有幾回借着婆母的名義上門來讨要銀錢,上月元宵時才給了八兩,還沒一個月呢就又來了。
冉霁壓着火氣與她解釋道:“先前娘被大哥接去鄉下養老時,兄弟倆不是說好了的,我們家每年出二十四兩供老人家花銷,除開銀子外,衣裳鞋襪冬夏各有兩套,尋常人家一年也不過二十兩銀子的吃喝,娘那裡才隻一張口,怎麼就花完了?”
“好弟妹,你話說的輕巧,”姚金纖端坐在椅子上,生怕動作太大扯皺了自己簇新的絲綢衣裳,隻用眼神斜了一眼,哼一聲鄙夷道:“你是縣丞夫人,在縣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怎麼知道我們鄉下人的辛勞,難道娘一個人就能自己穿衣吃飯,還不是我和你大哥伺候着。
這回我過來也不是我想找弟妹你要銀子使,還不是為了咱娘。我是個鄉下婦人,不會燒菜,娘吃了幾年我做的飯菜實在撐不下去,打年前開始就不怎麼動筷子了。我想呀,娘辛苦了一輩子,生養了兩個兒子,難不成還要餓肚子嗎。老大是不中用了,一年到頭的隻在田裡做活,可她還有個當官了的二兒子呢。”
姚金纖拖長了音意有所指,“好弟妹,你可别忘了,要不是為着你的病不能受累,娘怎麼好好的縣城不住倒去了鄉下村子裡住去,現今在娘身邊盡孝的可隻有我,你輕松着呢。不信我去滿大街的尋人問去,哪有當官的兒子不養娘,反倒把人往鄉下送的道理呀。”
冉霁深吸一口氣,知道姚金纖話裡的威脅,郎君為了自己送走婆母已經引來許多外頭捕風捉影的猜測,不能再叫大嫂在外鬧起來,一個孝字是比山還重的石頭,能壓得人一世不得翻身。
她雙手攥住帕子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既然如此,那就幹脆雇個善使羹湯的廚娘來,鄉下牙破到底不如縣裡官牙實誠,過幾日我好好挑選一個品性好的送到你那裡去。”
“過幾日?還要過幾日?”姚金纖半點不松口,“你甭想糊弄我,雇來的偷奸耍滑管不住,還不如買一個劃算。我和娘已經看好了人,就等着銀子拿回去買契呢,你今兒隻要拿二十兩銀子出來,我立馬就走,也不敢勞煩你,萬一累出病來,老二又該去家裡折騰人了。”
“二十兩,大嫂好輕巧的話,我從哪裡尋這二十兩給你。”冉霁荒唐道,她總算知曉了自己這個大嫂的胃口有多大,一張嘴就敢要大半年的供養費用。
“沒有?别扯臊了,老二堂堂一個縣丞老爺,滿縣城裡把着第二個船頭,怎麼會連區區二十兩都拿不出來。我說弟妹呀,你也别忒小氣了,我要的不過隻是你們身上一根毛,傷不了你們的筋骨肉。這些年我替你伺候娘,就是工錢也夠二十兩了!”姚金纖呸了一口,顯然不信。
便是那鄉裡的田保長,正兒八經的職位也無,隻是個小小保長,可人家卻住着大宅子,妻兒老小呼奴喚婢的好不快活,老二比他強百倍呢,怎麼會沒錢。
冉霁搖着頭,她見屋裡隻自己與大嫂兩人,漲紅了臉幹脆細細的與她計算道:“我這裡哪有多的錢,你莫要看縣丞八品的官威風,可朝廷給縣丞的俸祿折價下來一年不過三十九兩,算上額外補貼的也才六十兩,還要供養娘二十四兩。
剩下這一家子人吃穿嚼用、我每月的藥錢、仆婦的月例,哪還有多的,這個月沂兒病了,拖了兩天又去請大夫看病開藥,新老爺來又要預備他夫人的壽禮,大嫂,我實話和您說罷,家裡實在拿不出銀子了。”
“真個沒有?”
“沒有,不信你去屋裡翻去,找着串錢全都給你,家裡哪還有銀錢。”
“那正好!”姚金纖一拍大腿,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歡喜,“我這就有個來錢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