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掌櫃和他娘子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銀子砸在櫃台上的那股子聲響了,他那一月五六個散單客人,買賣時用的都是銅錢,落起來輕飄飄咚咚的銅錢,哪裡像銀子這樣沉甸甸,仿佛能把老木台子都給砸穿,他們兩被宋儀這樣一言不合就砸錢的豪橫的舉動震懾住,竟然都愣了一愣。
全娘子下意識的就拿過荷包往裡看去,呀——她努力控制住自己嗓門裡的尖叫,拿了一顆往嘴裡咬去,見上頭輕易就留了個牙印,隻有成色足純度高的銀子才能如此,全娘子便死命給她丈夫使眼色,這錢是真的!
見着了真金白銀,他們兩就難說出拒絕的話來了。
隻是鄭掌櫃上月就吃過一次銀錢的虧,這會子猶不放心,遞了剪子過去悄悄道:“真不真的,你挨個都剪開看看。”
打發了他娘子,才轉過身來鄭重道:“客人就不怕我們收了銀錢不認賬?”
宋沂滿不在乎的一擺手,“當然不怕,我來這縣城也問過人的,誰不說你鄭家香料鋪買賣公道信譽好呢,況且……”
她指了指那頭上,“我這禮可不是白送的。”咱上面有人。
“好。”也不知鄭掌櫃聽出來了沒有,他見自家娘子朝自己點點頭,便幹脆的一拱手,“既然貴客如此信我,送上門的買賣又怎能不做,請您稍後,我現在就寫了契書。”
鄭掌櫃先前是個落第秀才,為了掙錢在街面上做過文書寫信的夥計,那些個契書合約也是懂的,這會兒就不用特意去外頭請人來寫,他自己磨墨蘸毛,不消思考就輕松寫下一式二份的買賣合同:
立約如下,今有延清縣鄭記香料鋪賣貨檀芸各一斤半、降沉各半斤香料與客,二月二十九日鋪内交貨,現客付定金九五成色碎銀九兩,二十九日到店時再付餘款三十一兩交貨,屆時未付款則定金不退,香料鋪未交貨則雙倍返還銀錢一十八兩,立契人鄭記香料鋪鄭守義。
寫到這裡,鄭掌櫃停下手來望向宋沂,想說要不要自己代筆,卻不想宋沂直接接過毛筆便簽上宋鑫二字,三金為鑫,正好和三斤同音,這名字知曉她真名姓的都能認出來,不知曉的就絕猜不着。
鄭掌櫃意外的打量了宋沂一眼,字倒寫得不錯。
簽了字畫了押,寫好立契的年月日,宋沂懷揣着還熱乎的契書意味不明道:“好果斷,掌櫃的若是信我,多買些,說不得也有好處。”
這話聽得鄭掌櫃若有所思,待要再問,宋沂擺手道:“言盡于此,愛信不信。”
她匆匆離去,待出門口幾步時還覺得不保險,又往鋪子外頭大聲嚷嚷道:“鄭掌櫃,你可千萬别耽擱了我的賀禮。”
于是乎,等他走過雜貨鋪時,便見着裡頭匆匆走出一個人影,都不用細看也知是誰,估計是要去打聽打聽消息。
出門一趟,銀兩花個精光,宋沂也就老實起來,不再成日家的往外頭去逛。
見她難得有空,冉霁便把人叫了過去,“這書房收拾出來,原本是想給你們三姐弟來念書的。前些日子你才病好,往外頭散散心也夠了,就是不會女工針黹,多少動個手的,要不然到時候你去參加宴席,遇到其他人可怎麼好說話呢?”
縣令夫人是兩日後到,宴席是五日後舉辦,攏共就剩下這幾天的時間,随着時日将近,冉霁心裡就越發着急,生怕大女兒在縣城女眷裡的頭回亮相遭受了個什麼挫折。
與她娘一比,宋沂就顯得有些沒心沒肺,她自己不緊張,還寬慰起她娘來,“娘且看顧自己些,您的首飾都給我融了,到時候您戴什麼呀。”
“我這麼大年紀了,還穿紅着綠的該被人笑了,倒是你,就這點子首飾充數,連略好些的都沒有。”冉霁一想起來就替閨女難受,都是自己的病拖累了人。想當年她十來歲在家那會,就是身邊伺候的丫頭也披金戴銀,何至于連個拿得出手的首飾也沒有。
“這有什麼,等将來我有了錢,買一屋子您随便戴去。”宋沂倒不是畫餅,她還記得先前被大伯母搶去的那根并頭蓮簪子,哼!我早晚得把它拿回來。
隻是這招似乎不奏效,她便換了個法子道:“您急什麼?縣令夫人生的是女兒又不是兒子,擺的又不是男女相親宴,要是席上有她兒子,您那時再着急也不遲啊。”
姑娘們也就席上見個面,縣令夫人不過是客氣一下才請了她過去,想着興許關系好就做個伴的,要是合不來起了個口角,也頂多各人回各人的家,又不是男女相親宴席,隻有一個選擇,那才叫女方當娘的心慌。
該說不說,這句話倒确實穩住了冉霁,她好氣道:“你也不害臊,什麼男的女的,亂七八糟的滿嘴混說。你要是閑着,就想法讓淮兒揚兒認字讀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