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迎客鈴打着圈地轉。
徐钰鳴走得匆忙,伴随玻璃門閉合動靜,李奕肩膀撤去全部力氣後仰,整個人可以說是癱坐在椅子,掌心抵住唇邊,盯住對面一筷未動的米線出神。
暫不提那些談話。
與一年前相比,小钰更瘦了些。
當初還算幼潤的五官,突然立體太多,瘦眉漆黑,鼻尖秀氣挺翹,臉上沒了肉,襯得雙眼擁有說不出來的無辜。
可惜,他還太小。
滿打滿算也就二十歲出頭。
大抵少年期也是長輩要風得月的掌上明珠,以至于現在講話時不時流露無傷大雅的命令語氣。
縱使如此,偶爾冷臉同樣擁有驚心動魄的美意。
李奕靜坐,忽而翹起嘴角。
他擡頭,剛巧與猶豫要不要收拾桌面的店長對視正着,後者顯然未料,伸手指指一筷未動的米線:“這個——”
“幫我打包吧。”他語氣溫和,變回那位無所不能的李醫生。
李奕襯衫挽到手肘,露出無論款式還是成色都不像近幾年産物的手表,倘若湊近,能清晰捕捉表盤劃痕。
“味道不錯。”
話雖如此,可沒動幾筷子的米線着實難以支撐其結論。
趁老闆忙碌,李奕思緒轉移。
那時夫人還是小徐先生,他也不過高中生,接到班主任打來資助人到了的電話,顧不得過麥搶收就往學校跑。
他無數次設想,資助人應該是有些年紀的富商,身材短粗,健壯沉穩,談笑時會透出長輩和藹,如果能順利大學畢業,他定然找份有前途的工作,以好好報答資助之恩。
地裡距學校不過幾公裡。
夏秋燥熱,李奕跑出滿頭的汗,遠遠見校門口停着輛銀頂黑身轎車,方車頭如蟄伏猛虎,壓迫感令他腳步自然而然慢下,望向正門開到極限的學校。
校長室的空調終于不是裝飾。
一進門,冷氣激滿身雞皮疙瘩,李奕尚未平複呼吸,班主任招手,有人趕在他開口前講話。
“人倒是挺白淨,不像山裡的。”
嗓音脆如銀耳撞冰,夾雜幾分因燥熱而困乏的倦怠,過涼室内将這份感官無限放大,李奕的心再次咚咚直跳。
“但為什麼定外省一本?”
椅背緩緩轉正,坐着的“少女”單手撐住側臉,順勢将成績單抛回桌子,長睫垂落一掃,飄向眼前李奕,歪頭看向坐立難安的班主任。
“……”
後者得信号忙開口解釋:“徐先生,教育資源不均衡,山區高中能有我們這種水平已經算可以的,更何況李奕家裡情況特殊,得優先考慮公費師範生。”
班主任局促搓手,盡可能解釋。
“快,叫個徐先生。”
他後半句話對李奕說的,房間陰冷班主任額頭卻浮出層汗,李奕喉嚨嘟囔一句徐先生,但他打心眼兒覺得将人叫老了許多。
“真正的徐先生在外面呢,你叫我小徐先生才合适。”
班主任想攀個面子,不冷不硬吃了個閉門羹,奈何小徐先生瞳孔黑亮,雙眸籠在長密眼睫後,無論怎麼看都像帶着笑意。
李奕咬緊嘴,站在後面的中年人稍欠身子,從随身包裡掏出一厚沓雪白嶄新的打印文件,掀起濃郁油墨氣。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簽字。”
沒人告訴李奕這些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