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徐钰鳴微擡小腿。
先前他說完自己未婚先孕,爺爺往後一仰,整個人差點直挺挺摔過去,眼睛瞪如銅鈴,拐杖抽在他小腿肚,徐钰鳴吃痛,身體踉跄往旁邊歪。
一直跪到爺爺去了後面廂房,他才借傭人伸過來的胳膊起身,躲到龜背竹後面緩勁。
失望嗎?算不上。
徐钰鳴也很難形容他對徐晉枟的感情,混雜親情的戀慕已稱不得愛情,更像晚輩對長輩敬仰,同時還帶點不甘。
如自己小熊被搶走的不甘心。
但他的嘴巴還是癟下去。
要哭不哭,淚在眼眶打轉。
自花廳出去是通往池塘的遊廊。
這段距離不短不長,徐钰鳴刻意讓自己的背挺直些、再直一點,落腳步伐緩而穩,生怕讓徐晉枟發現半分異樣。
他漫無目的地走,一路未見半個人影,直到水波擊岸聲嘩啦作響,他才茫然回神,自己竟來到後院的池塘。
風蕩漾開柳葉。
柳枝末梢浮在水面,漣漪一圈圈繞着水面蕩漾,折到岸邊碎石,沒入縫隙間的苔藓。
他兒時乘的船仍停在原地,拴住碼頭的麻繩落滿灰,連接處被漲退水面侵蝕得腐朽,好些地方剩幾根線相連,風一吹就能斷開似。
徐钰鳴靜靜站着,發絲因方才鬧劇散落,身邊沒有稱手的工具,他不太會紮利索馬尾辮,就讓其零星堆在肩頸。
他手背抵住眼,酸澀感蔓延。
最熱的三伏天過去,氣溫驟降,徐钰鳴還穿着短衣短褲,風一起,後背到腳跟完全吹透,冷得他哆嗦。
「小钰要和阿枟永遠在一起。」
刻在船頭的字歪斜,帶幾分孩童獨有的天真稚氣。
徐钰鳴孤零零站在水裡,水面剛巧沒過小腿,搭在肩膀的外套不知何時掉下去,現在飄到中央被半截浮木阻隔。
青的水,白的薄紗。
就那樣勾在爛木頭,打着旋兒。
他望過去的目光戚戚。
“小鳥。”
徐钰鳴彎下腰,手指抵住木闆。
“他根本就不在乎我們。”
經過白日暴曬,池塘水溫适宜,但對怕冷又怕熱的徐钰鳴來說,水壓自四面八方擠壓,裹挾的痛感如細密針紮。
“他早就不要我啦。”
“我以為是于川……他還有别人。”
徐钰鳴撐住膝蓋,食指沿刻痕緩緩勾勒,像确定年少時光并非他幻想,可最後抖得連枟字都描不出。他死死咬住唇,不肯有半聲抽泣。
“還養了隻小狗。”
“我之前也央求他養來着。”
“他說對狗毛過敏。”
“為什麼那個人想要就不過敏?”
“哦,因為我配不上。”
似乎覺得自問自答太傻,徐钰鳴雙手虛虛捂住嘴巴,吃吃笑了片刻。
日頭西偏,暑氣散去,水底溫度驟降,他的膝蓋被激得隐隐作痛,徐钰鳴扶住船邊撐進去,本以為躺在十六歲的生日禮物裡會擁擠不堪卻意外寬敞,甚至連半點應有的灰塵皆無。
木質松香入鼻。
天不知何時暗沉下去。
徐钰鳴眯眼,額前柳葉晃動。
滿天星河倒挂,幾乎要掉下來的細滿,天空高得不像夏天該有模樣,雲朵化為絲線,這是徐钰鳴在其他城市從未見過的月夜。
“我累啦。”徐钰鳴擡手,指縫落出點點星光:“要是我逃跑,小鳥你會覺得我自私嗎?”
自然,他得不到回答。
“要是你能陪着我就好了。”
徐钰鳴吸吸鼻子,眼角的淚珠化開又碎成水痕,極速滑落沒入鬓邊,他解開麻繩後仰面躺回船艙,水波自然推着他向前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