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眼,真要變兔子精了。”宋霁禮捂上她的雙眼,用被子裹緊她,穩穩地抱在懷裡。
陳橙聽話地閉眼,醞釀睡意。
可能藏都緊湊的行程太累人,宋霁禮倒是比她先睡着。
呼吸綿長,噴灑在她的臉頰。
她悄悄打量着他,目光描繪他的容顔,透過顔色判斷,他最近嚴重睡眠不足。
絲毫不見他有表現,倒是一直努力地安撫沉浸悲傷的她。
陳橙質疑起初對他的印象。
如果僅僅是新鮮感,他沒必要照顧她的情緒做事。
但,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答案。
屋内氛圍嗳嗳,意識變得昏沉,陳橙靠在宋霁禮肩頭,漸漸有睡意。
陳橙已經許久未曾夢到孤兒院的日子了。
她從小和爺爺奶奶長大,沒見過父母雙親。
記憶裡爺爺奶奶總是慈愛笑着,她常陪着爺爺在小區門口擺攤賣字畫,奶奶就在家做飯等他們。
風平浪靜的日子被一次意外車禍撞破,唯一存活下來的她,從留守兒童變成了孤兒。
那是她第一次接觸死亡,哭得幾次喘不過氣,隻要爺爺奶奶,對外人抵觸情緒非常激烈。
她太難安撫,也沒有人可以花費時間慢慢将她哄好,在這樣的情況下,她被送到了孤兒院,也是她唯一能去的地方。
她在孤兒院住了一年,不愛和人交流,總是一個人蹲在角落,用一隻樹枝,在沙子上畫畫。
原本也是會說話的,因為有厭倦交流的心理,逐漸地,她發不出任何聲音,孤兒院也是靠社會好心人接濟,孩子多,吃飽喝足已是勉強,沒錢給她請心理醫生幹預,直接将她視為啞巴。
直到陳傲霜來到孤兒院,她算為數不多身體健全的孤兒,為了能有人領走她,院長努力美化,她從啞巴變成了受刺激導緻失語。
陳傲霜認真地看過每個孩子,蹲下問她,願不願意做她女兒,做一個特别聽話的女兒。
隻是聽話,對陳橙來說不難,以前爺爺奶奶總誇她聽話。
她想——
她是擅長聽話的。
冬天到來之前,她坐上沈家派來的車,離開孤兒院。
沈家的冬天暖氣充足,她的凍瘡沒有再犯過,也能吃到許多好吃的東西,那以後她就發誓,一定要做最聽話的孩子。
她每天都和陳傲霜在一起,從不會忤逆她,接受事事被安排好,偶爾也會有自我意識覺醒的時刻,受不了她的掌控,随後想想,現在的一起不比在孤兒院好嗎?
答案肯定是現在更好,她冷靜下來,放棄了表達自我的感受,無條件地順從。
陳傲霜很喜歡她依賴、聽話、乖順的樣子,那些在自己親生孩子身上得不到的母愛回報,都能在她身上實現,也就更偏愛她了。
她們成了一對各取所需的母女。
陳傲霜要聽話的孩子,她要生存下去。
陳橙睜開眼,望着黑漆漆的屋子。
耳邊,新婚丈夫綿長的呼吸,可能是她下輩子一同生活的人。
忽然感覺在沈家的十五年,恍然如夢。
宋霁禮摟得太緊,她不是很習慣,緩緩地退出來,翻身對着窗台,出神地盯着反射在牆面的光。
主樓的燈火,一直未暗過。
床頭櫃的手機屏幕閃了閃,彈進幾條新消息。
陳橙拿過,快速打開。
十分鐘前,顧管家發來消息:「四小姐,老太太快不行了,您……要不來一趟吧。」
陳橙刷新消息,除了顧管家給她發消息,沈家沒有一個人告訴她。
顧不來其他,她穿上拖鞋,往主樓跑去。
幾乎和陳橙同一時間醒來的宋霁禮察覺到不對勁,坐起身,問她:“橙橙,去哪?”
他伸手沒能抓住她,快速套好鞋子,拿過床尾沙發上的她遺落的外套,跟着跑出去。
陳橙用盡所有的力氣往前沖,踩過泥潭,顧不來白色的裙擺髒了泥土和樹葉。
沈家衆人在門口站着,三個哥哥和一個穿着黃色道袍的道士溝通後幾日的法事安排。
沈老爺子坐在凳子上,垂着頭,蒼老了十歲。
三個嫂子一個哭得比一個大聲。
所發生的一切,都指向同一個結果。
——陳傲霜走了。
陳橙沒有親眼看到,無法接受,想要從側門偷跑進屋。
沈濯注意到陳橙,悄悄上前阻止她。
“去哪?”沈濯伸手擋住去路。
陳橙急得不行,不停地打手語:讓我進去看看,我不會做什麼的。
沈濯不動:“半小時前,奶奶已經去了,家裡人在準備她的後事,你不要搗亂。”
一路上她心存僥幸,想着能趕上最後一面,聽到沈濯的話,她眼淚不停落下,迷茫地東張西望。
張嘴,卻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她幾次擡手,想要表達些什麼,思緒斷了線。
“奶奶去世前有和爺爺提你,放心好了,你以後的路奶奶全替你鋪好了,明天爺爺會見你,回去吧。”沈濯說着,露出幾分嫉妒。
心想陳橙命可真好,奶奶最後剩一口氣,心裡惦記的卻是她,對他們這些兒子媳婦、孫子孫女沒有話交代。
陳橙拉住沈濯的袖子,打着手語哀求他:再讓我見見母親可以嗎?求求你了,就見一面。
“夠了!”沈濯想到跪坐床前盡孝的父親和兩位叔叔,他們心痛母親的離開,想得到離世前母親給予的最後溫情,卻連母親叫他們的名字的機會都沒能等到,更厭惡鸠占鵲巢的陳橙了。
站在五米外的宋霁禮實在看不下去,上前将陳橙拉到身後,冷聲呵斥:“沈濯你有氣沖她發什麼,真夠窩囊。”
沈濯欺軟怕硬,宋霁禮給人壓迫力過強,眼神能刀死人,他不敢反駁,噤了聲。
宋霁禮将外套搭在陳橙單薄的肩上,牽過她的手,擲地有聲說:“就從正門進去,我看誰敢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