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從夢中掙脫出時,小孩已不在身旁,被暖熱的手腳溫度也降了下來,隻聽浴室方向傳來悉悉索索的水聲和刷洗聲。
“宋青窈?”林晚擡手按上太陽穴,試圖驅散躁意,困倦慵懶的睡音從床上飄到浴室。
刷洗聲停了,浴室裡傳來宋青窈脆生生的應答:“我在。”
早上陪着林晚躺了一會兒,見她睡熟就蹑手蹑腳地下了床,洗漱完後,接了水準備将昨日弄髒的校服洗幹淨。
床上的女人半睡半醒地掙紮着眼皮,實在睜不開,揉了下臉放棄了,發問:“你在幹嘛?”
“洗衣服。”團成一團蹲在地闆上的小人擡肩蹭了一下發癢的面部,探頭出來看了眼床上,見她困乏的模樣又縮回去偷笑。
“哦,那你洗吧。”聽到回答,林晚眉頭都沒皺一下。
伸手在枕頭處摸索半天,終于摸到了狗,将它蓋在了臉上,難得顯現出幾分孩子氣的嬌憨。
洗衣服是從小洗慣了的,沒什麼問題。
她腦子迷迷糊糊地想着要不讓宋青窈幫她把鞋刷了,又覺得自己不能這麼過分,遂罷。
林晚賴床沒有很久,街道愈發熱鬧起來時,她也就起了。
瞥了眼還在浴室跟校服奮戰的小孩,以手作梳子,梳了兩下頭發,套上外套晃晃悠悠地下樓去了。
她日漸習慣,即使自己不餓,别扭小鬼也會餓的這件事。
宋青窈跟立夏一樣,需要定點投喂,她得勤快些,省得把自己給養死了。
樓下馬路兩旁的店早早就支棱起來,熱氣蒸騰的包子鋪前圍了幾個人,姜意家的店裡也坐滿了客,清晨清新的涼氣混着食物的香味往鼻子裡鑽。
林晚緊了緊外套順着馬路朝右直行,不過三五分鐘,右拐進了一條巷子。
溪原市的人沒有夜生活,但趕早的文化十分豐富,具體體現在豐盛多樣的早餐上。
這條小巷離大市場也不算遠,本地人通俗地稱為小菜場,中間的過道約莫一人多寬,兩旁成排擺着的是各式各樣的早餐攤,油條、包子、燒餅、粉面馄饨,應有盡有,将江浙周圍的早餐特色囊括齊全。
攤位與攤位間的狹窄空地上,上了年紀的老人們見縫插針地擺上一些自家種的青菜,也不多,個人面前擺個三五把,水靈靈的,還挂着晨露。
老人各自坐在小馬紮上,手上端着自家做的,或是來自各家售賣的早餐,邊吃邊和身旁的人拉着家常,悠閑惬意。
小時候林晚來這兒的次數不少,大多時候是同母親逛完大市場後,順着街道七彎八拐地拐進來吃上一碗鮮香爽滑的馄饨。
那時她人小胃口小,愛吃皮薄順滑的小馄饨,母親則會選擇肉餡飽滿的大馄饨,抑或是一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加上素雞的澆頭,湯鮮味美,氣味釀成了難忘的記憶。
多年後城市規劃,小巷連着老房子一起拆除,商戶們七零八落再也沒能聚在一起,這裡變成了道路寬闊、商鋪林立的商業區。
短暫的兩年間,每一道記憶都鮮活,又都在時光裡逝去。
“一碗小馄饨帶走。”順着排隊的人群走近,林晚拎着打包的小籠包和豆漿,溫聲對老闆說。
“好,馬上。”老闆手上動作不停,聲音幹脆爽利,轉身手腳麻利地将包好的馄饨撥在漏勺裡。
她背後靠裡的桌子旁是一個頭發花白的婦人,此刻正不間斷地包着,雪白的面皮一攤,筷子挑起肉末,一沾一卷一捏,不過幾秒一個小馄饨就完美成形,落在幹淨的筐裡。
水滾掀蓋,熱氣噴湧,老闆往鍋裡倒入馄饨,拿着漏勺攪動的動作不停。
晚春的早晨,白布包裹着她的頭發,額角鼻頭都挂上了細密的汗,蜜棕色的臉上熱情的笑容不曾落下,短袖下面包裹的手臂充滿力量感的肌肉隆起,讓林晚一下就想到了宋夢。
這一代人的勞動時呈現出的蓬勃生命力,是多年後再難見到的,24年的街頭商鋪林立,來往行人不多,人們困在高樓大廈裡,死氣沉沉,沒有生活,看不見未來。
薄皮小馄饨十分好熟,不過兩三分鐘,老闆往塑料碗裡加上調料、蝦皮、紫菜,流暢地添上骨頭湯,再用漏勺盛出馄饨,抖落兩下放進碗裡,最後撒上蔥花,一碗湯頭鮮亮的小馄饨就做好了。
“要不要辣椒?”她一邊打包一邊歪頭問林晚,這套流程已經做了千遍萬遍,帶着生活裡奇妙的節奏和美感。
“要醋就行。”林晚淡笑,她的口味早就變化,也吃不來辣的。
帶着早餐回去時,宋青窈已經坐到了桌前,正捧着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洗好的校服挂在浴室裡滴着水,滴答滴答,成了良好的白噪音。
聽到林晚回來的動靜她歪頭甜笑,眉目舒展間看起來越來越乖軟,一點也看不出初見時陰沉不馴的影子。
春光從打開的窗戶裡透進來,柔和了面龐,透出氣血康健的粉暈。
看着她确實圓了些的下巴,林晚福至心靈,小孩正瘋狂長出血肉。
成長不可察,卻又客觀地變化着。
扶着門換了拖鞋,她晃了晃手裡的早餐笑着問:“買了小籠包和馄饨,要吃哪個?”
小孩跳下椅子,将書放回床頭櫃,聞言面露糾結,林晚回回買的碰巧都是她愛吃的,實在不好選。
走近看到她皺得跟包子褶一樣的臉,林晚輕笑出聲,揶揄道:“要不都給你吃?”
“那不行。”都給她吃了,姐姐吃什麼?
小孩急切反駁,對上林晚調侃的眼神,羞惱地鼓了鼓臉,“小籠包。”
一想到皮薄餡多的小籠包裡面鮮甜的湯汁,以及浸滿肉汁的柔韌面皮,她饞得不禁舔舔嘴角。
豆漿不是後世的袋裝豆漿,而是大鍋煮的,盛在透明的塑料袋裡紮好,宋青窈嗷嗚一塞了一個包子後,嘴巴鼓鼓囊囊的,有點噎,此時正皺着眉戳吸管,怎麼都不得其法。
笨拙的動作惹得林晚發笑,但看到小孩被涼水浸潤得像一根根紅蘿蔔、帶着凍瘡痕迹的手指,彎起的嘴角又頓住。
好不容易才養好的凍瘡,此時細細密密的癢痛感從手指上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