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頭問:“郎君還有什麼事?”
周烨拱手:“下個月初五我還會來白山鎮帛肆查賬,郁娘子可會來否?”
郁卿滿心都是林淵,不想與他糾纏,答得莫能兩可,推脫有急事便走了。不顧身後的周烨若有所失地遙望。
她路過去織坊後門,正好進去給劉娘子報平安。裡頭的娘子們見她來了,卻争先恐後探頭笑她:“郁娘子不厚道,藏着俏郎君在家,也不告訴我們!”
“胡說八道!”郁卿羞得面紅耳赤,瞪了她們一眼,卻惹得衆娘子笑聲更放肆。
“管事的呀,他被衙門來的官差罵得狗血淋頭,說他謊報你是花籍,還罰了半貫錢,氣得在院裡直跺腳,又摔了一跤回家躺着去了!”
雖然錢沒罰到手中,郁卿心裡卻更暢快了,想到林淵今日沒吃多少飯菜,便轉道去鄰家宰了隻雞。裝進背簍時,她又怕給林淵輪椅的坐墊染上了雞血,便小心翼翼取出來抱着。
“快回去吧,要下雪了!”
天色陰白,時而有銀屑飄落,郁卿将坐墊護在懷裡,奔向家的方向。
初雪積不到地上,便化作泥濘,她怕摔跤便走得慢了些。待天快黑了,遠遠望見小院的牆檐,郁卿突然聽到身後有急促腳步聲,一扭頭,魂都吓飛了。
身後,管事兇相畢露,手裡高高舉起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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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村鮮少有人住,大多是廢棄荒屋。時而風吹樹響,此外再無聲音。
謝臨淵眼盲後,若郁卿不在他身邊叽叽咕咕折騰大小俗事,時間便像靜止一般,晝夜難分。山村陋室裡的黑暗和寂靜如同漩渦,漸漸吞噬他。
每逢郁卿出門時,他心中就升起一股橫沖直撞的無名怒火,直到郁卿給他帶了一隻造型奇特的滴漏,說是她天天去織坊作工,攢了好久的錢,特地讓鐵匠打的。
當時郁卿蹲在他面前,笑着說:“等水滴完,我就回來了。你若想知道還有多久,就摸摸漏中積水有多深。”
今日已經是第六次了,他伸手觸摸幹涸的漏底。
心髒似被攥緊,謝臨淵認為這種情感是憤怒,因她屢次失信不斷累積。
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冷透的苦澀似一塊冰,他喉嚨上劃過,凍涼五腔六腑。
他又不是閑得慌,要坐立不安地等待。
謝臨淵的手再沒有伸向滴漏。
但時間一點點過去。
直到郁卿的尖叫聲在院外響起。
後山的驚鳥簌簌,謝臨淵猛地推開屋門。
管事正将郁卿按在地上,撕扯她衣衫,操着一口粗啞的山村土話大笑:“伺候那落魄郎君,還不如伺候好我,他不就是個殘廢,臉生的俊俏,也不知道下頭行不行了?”
郁卿奮力掙紮,帶着哭腔罵他潑皮無賴。
銀雪落在皮膚上,比她的哭聲更刺骨。謝臨淵頓時頭痛欲裂,耳畔充斥尖銳雜鳴。他一下抽出輪椅夾縫中的刀,指節攥得泛白,刀尖震顫。
他起身上前,猛地扯住管事頭頂發髻,發狠一拽,将他淩空提起。
管事痛得大叫,雙手在空中撲騰,還沒罵出口,臉就被一下一下掼在碎石地上。頓時鼻血四濺,門牙碎在嘴裡。
他爬起來準備破口大罵,一陣尖銳的疼痛從右手傳來,管事斜眼,隻見五根手指鮮紅,散落在雪中,還冒着熱氣。
他目眦欲裂,雙唇顫抖,沒發出一點聲音,厥暈過去。
霎時,四下靜得落針可聞。
仿佛過了許久,又仿佛隻是短短一瞬。
郁卿臉色慘白,縮成一團,驚懼顫聲道:“林、林淵。”
一瞬間,謝臨淵被她喚回神。
雪愈來愈大,落在他濃墨般的鬓角眉眼。
凜冽的冬風揚起他濺了血的素衣,如梅花在雪中怒放。
沖滅理智的怒火漸漸落下,他緩緩直起身,胸腔起伏,開口問郁卿,卻聽見自己嗓音中竟殘餘着恐懼:“可是受傷了?”
“還好……”
但她明顯不太好,僵硬地回答着。
郁卿劇烈咳嗽,喘着氣爬起來,盛滿錯愕地雙眼落在他身上,一動不動,似是不敢置信,“你、你的腿——”
謝臨淵雙眉皺了一瞬,仿佛意識到什麼。
隻聽郁卿震驚的聲音響起:“你的腿傷何時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