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換了一身衣服的陸禾出現在警局大廳裡。
T恤的領口堆在頸側一圈,遮擋住了脖頸,但卻遮不住他泛紅的眼尾和唇瓣,以及裂開後帶着點血痕的嘴角。
“喝點水,再補充一下能量吧。”警官小哥将一杯溫水放到陸禾手邊,還有一塊巧克力,“不用緊張,我們隻是例行詢問一下。”
陸禾看了一眼旁邊正在桌子上費力解開電線結的另一位警察。
例行詢問,但上測謊儀。
纖長的睫毛垂落,陸禾微微弓起的後背靠着警局冰冷的木椅。
身上的衣服有些松垮,不隻是專門買大的還是因為比買的時候又瘦了,套在身量清瘦的青年身上,顯得人更加精緻卻脆弱。
陸禾咬了一口巧克力。
可可脂的香氣在口腔裡蔓延,但對寡淡了太久的味蕾而言,稍微有些過了。
他隻能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警官小哥看了一眼身旁的同伴,測謊儀上次不知道是誰用的,線纏得亂七八糟。
他朝陸禾笑了笑,“你先緩緩,也可以思考一下最近的事情,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可以提供給我們。”
陸禾沒說話,隻是微微地點了點頭。
他的确在思考。
但思考的是别的。
被警官小哥帶走前,陸禾緊張地看了一眼房間四周。
所有的血迹和屍骨都不翼而飛,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陸禾不知道祂是怎麼做到的,但結果就是如此,也給他省去了很多麻煩。
但當陸禾擡起頭看天花闆的時候,卻意外地發現:祂不見了。
除了纏着他的時候,幾乎都趴在天花闆上方,甚至陸禾昏迷之前都還控制着他的觸手,在陸禾一覺醒來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跟那些殺戮的痕迹一起,了無痕迹。
就像過去幾周的事情都隻是一段漫長的幻覺。
但現實就是,桌面上的死亡名單和死者信息拉得老長。
測謊儀通了電,被放置在陸禾的旁邊。
警官小哥朝他笑了笑,陽光的笑容十分有感染力,能讓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
他先是詢問了陸禾的個人信息,包括就讀的學校專業,年齡,學曆等等,當問到陸禾是否被收養過時,現場安靜了一下。
陸禾沉默片刻,随即點了點頭,“嗯,我被收養過。”
警官小哥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的測謊儀,天線電流平穩,沒有檢測出謊言。
“但我看到你的個人檔案裡,你從小學開始領取救濟金,據我了解的政策,被收養的小孩應該不符合政府救濟金的條件?”
陸禾緩緩吐出一口氣,道:“我曾經被收養了一年,但是後來收養我的家庭經濟狀況不好,所以我主動解除了收養關系。”
警官小哥明顯停滞了一瞬。
他臉上的笑容稍稍淺淡了一點,眨了眨眼睛,低頭做筆錄。
“嗯好,我知道了。”
後半程的筆錄,比陸禾想的要稍微溫和一些。
雖然有測謊儀在,但從來沒有響過。
陸禾并沒有撒謊,他說的全是實話。
死亡名單上的所有人都不是他殺的;
朱港明跟張太太有什麼條件,他也不知道;
而那個私家偵探姓甚名誰,和張太太約定了什麼酬勞條款,他也一概不清楚。
陸禾隻是配合調查,并不是嫌疑人,因此對他隻能問話,不能審訊。
至于最終因為問到的信息有限,警察小哥和同事溝通判斷了一下,得出“死者們對陸禾謀劃的綁架謀害計劃還并未來得及實行,結果一行人就出了意外”的結果,就和陸禾沒什麼關系了。
他出門的時候是午後。
從警察局裡做完筆錄出來,已經是傍晚了。
路邊有個老大爺在賣棒棒糖,一根根彩虹色的圓形糖果戳在稻草紮上,像一朵盛開的彩色蒲公英。
小時候他很喜歡這種糖,但從來沒有機會嘗一下。
但長大後就很少見有人賣的了。
雖然明知道也就是糖的味道,甚至還不如一些口味奇巧的糖果好吃。
但他就是想替童年的自己嘗嘗。
陸禾看了一會兒,摸了摸口袋。
出門忘帶錢了。
算了。
警局的椅子坐得并不舒服,或許是為了營造嚴肅的氛圍,還有點硌人。
但陸禾往外走了一段,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椅子的關系或許不大,主要是他和椅子接觸的那片有些腫,怎麼碰都是會有點疼的。
畢竟“祂”很生氣。
所以行為也不像過往那樣,雖然強勢,但動作算得上溫和。
不過。
陸禾記得很清楚,出門前天花闆上空無一物,而他的房間總共就那麼大。
雖然現在知道沒有搜查令,自己也不是嫌疑人,警方無權強闖私宅,但當時的他,還是擔心過警官會不會直接進門檢查,然後找到“祂”的蹤迹。
但警官沒進來。
祂卻也不在。
陸禾在想:祂去了哪裡?
思緒被一根遞到眼前的棒棒糖打斷。
從小觀察過糖紮無數次的陸禾立刻判斷出,這是糖紮最頂部紮的,最大的那一根糖。
是每個小孩童年時夢想從家長那裡得到的獎勵。
陸禾擡起頭。
是剛剛那位警官。
警官小哥換了一身便服,比起闆正而又氣質克制的警服,他身上的白T配灰色短褲另有一種很青春活力的氣質。
沒了頭頂的警帽,露出了裡面剃得短短的寸頭,加上警官小哥硬朗但周正的五官,實話說還挺帥的。
他拿着棒棒糖朝陸禾笑。
但陸禾沒有接。
“你好。”陸禾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就打了個不會出錯的招呼,“是還有什麼需要我配合的嗎?”
警官小哥一愣,随即笑了。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領,“我現在已經下班了。”
陸禾的表情顯出幾分茫然,不解地看着對方。
“呃……”
常年曬太陽的蜜色皮膚顯出幾分紅暈,警官小哥不好意思地道。
“就是想給你道個歉,我剛剛是工作需要,不是故意質問你家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