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禀尊主,大事不好了,大梁的瘟疫讓人給解了!”
清瘦的身影霎時回身,雙足一蹬便從望月台上飛下,直躍到前來禀事的老漢身前。
隻見她黃氈靴,飛肘袍,紋鹿問鼎;朝白髻,芋螺杖,珍彩拂塵。
鶴發如雪卻頂着一張少女的臉,面僵如屍,隻能從兩個晃動的眼仁中看出一點活氣兒:“你再說一遍?”
仍是啞嗓老婦的聲音,卻不見雙唇開合,壁火勾映,竟是說不出的恐怖詭異。
乍現的僵臉迎面,不禁讓頭戴草笠的老漢連向後退了幾步,硬噎了幾下口水,繼續低頭禀道:
“尊主,咱們散的瘟疫,讓人給解了。”
彩拂一揮,瞬間打掉了來人的草笠,細看之下,居然是那搖橹的老漢:江西徐喊山!
“屬下辦事不利,請尊主開恩。”
“是何人所解?”仍不見唇動,仿佛這聲音是這少女僵面後的另一張嘴發出。
徐喊山:“禀尊主,是一個少年,名喚星辰,老朽兩月前曾載過他,可他當時看起來就像個窮乞兒一般,根本就不像是個會看病的郎中。”
“幾日前琬州遞出了消息,說是已經有了治疫的良方,而這方子正是那乞兒所開。”
徐喊山将手中的官箋遞上:“現下這方子已屬了琬醫官印,已經分發到大梁的各個州府,也包括宿茗和嘉州。”
啞嗓尊主接過官箋,她兩手均套着蠶絲手衣,整張臉隻有眼仁在盯着官箋晃動,眉不皺,口不張,就連眼皮都不跟着動一下:
“不可能,這世上能解此疫的人早都不在了。”語氣竟透露着悲傷。
徐喊山:“尊主,屬下不敢妄言,那個窮乞兒所書的防疫之法跟您傳給部衆的避瘟之術幾乎一模一樣。”
啞嗓尊主:“不可能,除非那九啟醫經重新現世,可怎麼會?那醫經早已經和...早已沉了海底了!”
徐喊山:“尊主,接下來該怎麼辦?”
“怎麼辦?”啞嗓尊主眼仁一斜。
“都是你平日教衆不嚴,看守瘟床的守衛跑了一個你都不知,若不是他将瘟疫提前傳入了琬州,又怎會是今日這般的結果?”
徐喊山渾身打顫,連忙叩首:“屬下知罪,屬下已命人殺了那守衛的全家,他也在屬下的面前跳江自盡了,還請尊主開恩,讓老朽戴罪立功吧。”
啞嗓尊主:“死一個殘廢能有何用?本尊想要的難道是那幾條的賤命嗎?”
徐喊山:“請尊主再給老朽一次機會,尊主聖光靈心,神鹿庇佑,定能帶我等成就大業,屬下願肝腦塗地,永生永世誓死孝忠尊主!”
啞嗓尊主:“記住你今天所言,若是再有差池,本尊可留不得你了。”
“你全家的性命就先寄放在本尊這,将你的右臂留下,去做你該做的事吧。”
徐喊山顫着雙臂連連叩首:“多謝尊主開恩。”
四個年輕的部衆将徐喊山擡走,啞嗓尊主揮了揮拂塵,持杖轉身,又将身影沒入了黑暗裡:“星辰?”
............
凝熹宮書房内,葉貞端坐于紫檀雲案前,一身的素色青花更襯出她的冷豔清絕,不遺塵世。
“啟禀公主殿下,影青辦事不利,刺客事先服毒,沒能留下活口。”女子一身藏青的武服,單膝跪地極為恭謹。
葉貞神色淡淡,眉眼略顯幾分倦怠,她阖着眸子在案上輕點着指尖:“選在那樣的地方動手,想來也不會留下活口,此事怪不得你。”
“影青謝過公主殿下。”
葉貞眉眼不動:“今日是哪個暗子處理的官道?”
影青身旁同樣衣着的女子頓了一下:“回殿下,是影雪的暗子。”
葉貞依然漫不經心地輕點着指尖,隻輕飄飄地開口:“棄了,若是再有下次,你們當知該如何。”
跪着的二人立時冷汗直流,趕忙換成雙膝跪地:“謝公主殿下。”随後便悄閃退去。
葉貞緩緩掀起鳳眸,無波無瀾:“看來...他們是打了京衛府的主意。”
京衛府,乃是大梁特設的安京行政官,職掌權限相當于各州的州史,因地屬畿輔,所以不稱為州史,京衛府參朝議政,可調配京都統轄的所有軍隊,包括古蘭路。
一旁的錦蘭恍然大悟,難怪這些人要選在天子的腳下動手,若伏擊公主成功,那便随了他們的意,若刺殺公主不成,那張缳必定會将此事禀明聖上。
還好被公主的暗衛及時解決,否則不管是何種的結果,京衛府都難逃幹系,好歹毒的計謀。
錦蘭在一旁躬道:“公主,您可想好了要請辰大夫入宮?”
葉貞眉梢輕挑:“姑姑何意?”
錦蘭:“辰大夫現下身份不明,況且他今日的表現并不隻像一個郎中。”
葉貞勾起紅唇:“無妨,隻怕那人未必請得來宮中。”
不圖财,不謀官,還不近女色,直覺告訴葉貞,那人可能更不想和皇家攀扯上關系。
倒真是個難得的心善之人,可越是這樣的無欲無求,才越難讓人安心啟用。
葉貞又想起了白日裡,關恕那敏如鷹豹的眼神和身法。
他到底是誰呢?說話的方式有時很獨特,單從口音也聽不出是哪裡人士,搜羅名醫的暗衛也是幾個月前從懷遠聞得的此人。
葉貞展開袖中的信簽,從簽内掏出了一張黃紙,紙上端正有力地書寫着數味草藥及煎法。
葉貞微眯了一下美眸,将黃紙遞給了錦蘭。
錦蘭:“這是...辰大夫的字?”
葉貞:“姑姑所見如何?”
錦蘭:“下筆有力,方正工整,隻是...”
錦蘭疑惑地歪了一下頭:“隻是,這也太規整了,公主您看,這些字的撇捺長度和收墨力度居然一模一樣,奴婢還是第一次見如此規矩的書法。”
葉貞:“還有呢?”
“還有...”錦蘭又看了看黃紙上的字迹:
“這矩中似是又帶了一些拙,可怎麼會呢?辰大夫是神醫,連那麼高深的醫術都能學會,書法又怎會帶拙呢?”
“也許就隻有一個解釋,錦蘭,研磨。”葉貞提筆,全神在紙上勾勒。
從眉眼到唇邊,她竟不知這筆下之人是何時已印在了腦海,無需思索也無需對照,筆下順暢的連葉貞自己也驚了一下。
“公主,您這畫技又精進了,畫得可太好了。”錦蘭端起畫紙輕輕地吹了吹。
這畫上的分明就是關恕,連眼中的晶亮都給繪了出來,當真是一幅傳神的佳作。
葉貞收了筆,深斂了眸色:“把這畫像交給影風,讓他去查懷遠一帶所有年輕的武将,本宮就不信查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