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溫暖和煦,揮灑在林間的官道上。
葉貞今日看似心情不錯,卷了一路的車簾,她一身白衣,手抵着鬓邊,悠然清冷的模樣伴着紅唇的一記勾挑,時不時就掃一眼窗外騎馬的關恕。
這世間竟有能推開阮陶的男子,當真是少見。
葉貞又凝着眸子,緩緩寸寸地從關恕的身姿掃過她的側臉。
經過這幾日的調整修養,此人的風采華光竟更勝以往,他...到底是誰?
葉貞想罷,便将身子稍探向了窗外:“辰大夫?”
關恕昨夜被披頭散發,怒氣騰騰的阮寶兒狂追了半宿,從鏡寶居到街巷,從街巷到野地,又從野地到荒林…
最後她實在是無計可施,便心生急智,舉了塊大石将還未凍結實的冰面砸漏,而後跳入了河裡。
阮寶兒未跟着跳河,她隻在地上随便撿了根木棍兒,将散發盤起,又唔了嚎瘋地向下遊追去。
可關恕根本就沒往下遊,她抱緊了那塊砸冰的大石,閉氣在水下,待阮寶兒走遠,她便又從冰窟窿裡鑽了出來。
心裡罵罵咧咧,渾身哆哆嗦嗦,感歎她自己流年不利,又做了一回落水狗。
鏡寶居是不敢回了,沿河找了一家小館兒,用她靴裡的匕首跟掌櫃換了一套幹淨的衣服和一碗面,直到天亮才又潛了回去。
神遊之際,關恕聽到了葉貞的聲音,便回神彎下了身子:“小姐好。”
吃睡都是一副武夫沒長心的大咧模樣,穿也不甚講究,但每次的問好和笑容都很幹淨謙厚,不帶一絲的觊觎和輕浮。
葉貞又揚了揚嘴角:“身上的衣物可還夠?”
關恕不禁摸了摸身上的絲滑絨暖,要不說這安京的小姐人好呢。
這一路上不僅好吃好喝的招待,而且還給送溜光水滑的貂皮裘襖。
關恕向葉貞點頭緻謝,并且送出了一側淺窄的酒窩兒:“多謝小姐,足夠了。”
葉貞一雙狹長的鳳眸微斂,似不經意地掃過關恕的側臉,她聲音空靈冷籁如玉墜冰泉,是格外的好聽: “安京的氣候不比琬州,辰大夫如有需要,可盡管開口。”
葉貞眸轉流光,眼底又染上了一絲探尋的笑意:“還未請教辰大夫是哪裡人士?”
關恕被葉貞看得突然神經一緊,謹慎地答道:“北方人士。”
葉貞眸光不動,仍似笑非笑地看着關恕那一雙澄澈的星盞:“那..家住北方何地?”
關恕抿了下嘴:“就是北方的一個山裡,小地方,不足挂齒,哈哈。”
葉貞:“那...想必此地定是彙靈聚氣之寶地了?”
“怎麼這麼說?”關恕不敢再看葉貞,她隻覺葉貞看着她的那雙眼睛,好像能把一個人的秘密全部吸走,遂趕忙正過了臉。
葉貞的眼底無悲無喜,清冷的眉眼挂着一抹淺笑,她看着關恕躲閃的神色,睫下已是一片了然,‘星辰’當隻是這人的假名,有意思。
葉貞面上不表,仍是淺淺淡淡的笑意挂在嘴邊,她眼底噙的是幾絲不明的晦暗,可啟唇的話語,卻又似是在與人真誠的賞贊:
“此地能出辰大夫這般俊傑的人物,難道還不是寶地?”
關恕打着哈哈,心裡竟開始莫名的發虛:“小姐玩笑了,在下可不是什麼俊傑的人物,隻不過是略懂些岐黃而已,可擔不得這麼高的稱贊,山野之人,讓小姐見笑了。”
葉貞勾着唇角,此人有些城府但又不算深,與她講話時倒是有禮有退,不似一般的武夫,更不似普通的世家公子:
“辰大夫過謙了,辰大夫..可曾想過入朝為官?”
關恕緊了緊手中的缰繩:“不曾,在下才疏學淺,做不了官。”
這小姐今日是怎麼了,平時都不怎麼說話的主兒,怎麼今天問東問西的?
難道是有什麼破綻被她發現了?不應該啊...這小姐還是不說話的時候比較好,她問的話都挺讓人有壓力的。
關恕想着便扭頭看了一眼車窗,可誰知葉貞竟還在看着她,關恕忙把頭又給轉了回來。
怎麼還露個美天動地的臉在外面,快退回去!
關恕兩腿一夾,将馬身向前挺了挺:“張大哥,在下幫您駕會兒馬吧。”
張缳:“這可使不得,辰大夫您還是騎馬吧。”
葉貞看着關恕打馬上前的身影,不墨而畫的雲眉便勾挑起了一抹難尋的玩味。
她深斂的眸色就猶如兩泉悠遠的古井,忽就被一顆不知名的碎石給打擾了無波的平靜,潭井之下似在翻起着無聲的暗湧,正在掀逐着一場深邃的圍捕。
躲?本宮倒要看看,入了安京你還如何躲。
......
“停!”行進的路上,關恕突然大喝一聲勒停了馬,三名護衛聞聲紛紛拔刀,警惕地巡視着四周。
關恕動了動耳廓,翻身下馬,快速跑到前面的林中,俯身查看。
張缳緊随其後,同樣也看見了地上雜亂無章的腳印,雖有明顯的清理痕迹,但卻做得并不完美。
張缳驚詫地看着關恕,他早覺得此人,無論是從行姿馭馬還是舉止氣度,都更像是一個訓練有素的軍中之人。
今日再見這人的身法和機敏,讓他更加确定,此人絕不隻是一個神醫這麼簡單。
這樣遠的距離,這麼隐蔽的腳印,連他這個堂堂的禦龍衛統領都沒發現,而這神醫卻發現了。
“走吧,張大哥。”關恕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張缳:“辰大夫,可有不妥之處?”
關恕打着哈哈:“沒事沒事,在下方才看見了隻野鹿,怎的這會兒沒了呢?可能是在下看錯了,咱們接着趕路吧。”
葉貞一行重新出發,關恕坐在馬背上遙視思量...
此地距安京隻有不到半日的路程,已是天子的腳下京畿重地,竟有人敢公然厮殺于官道之上,并且規模不小,看來這安京城并不太平。
傍晚時分,馬車抵達,這是關恕第一次來梁國的都城,安京。
夜未暗盡,明燈先起,青瓦樓台,望眼林立,人群熙熙攘攘,夜歌紛紛唱響,好一派繁華勝地!
馬車停在了一古雅的客棧門前,葉貞掀起車簾的一角,舉止端莊又欣然悅目:
“辰大夫,今日不便見家母,委屈你先在此住下,待明日小女子再來接你。”
關恕看着重新帶起面紗的葉貞,微笑地道了一句,“好。”
......
東海·巨鹿峰·無極神宮...
一個清瘦的身影隐在月光下,雙掌随着海浪的聲音,上下拂動,口中對着圓月徐徐吐納,不多時周身竟四散起了白氣。
“誰?”一個蒼老又啞到極緻的婦人之聲,從這清瘦的暗影中發出。
“尊主,是我,屬下有要事禀報。”一頭戴鬥笠的老漢身影躬道。
沙啞尊主:“原是平南護法,怎的親自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