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天黑得很早,哪怕是南方臨海的小鎮,此時也已經黑得徹底。
一身黑衣的男人發色與眸色都深,矗立在夜幕的淺海之中,像一座風吹不動的塔。
隻是這塔難以定位,無法靠近。
哪怕是近在咫尺的劉川柏,也很難讀出關路遠此刻的心思。
正當劉川柏準備放棄這個問題,卻突然聽到關路遠說:
“直到有人來接他。”
“啊?”
“嗯。”
“就這樣?”
“嗯。”
“不是……”劉川柏難以置信,擡手比劃,“有人要你就給?那你大費周章給人搞個加濕器,甚至還難得用私人時間出來陪孩子玩……不圖培養感情你圖什麼?”
“維持他的生命體征罷了。”
“那我要,給我吧。”
關路遠轉過來,悠悠瞥劉川柏一眼,“你哪位?”
“……”
嘴硬。
劉川柏在心裡吐槽了這麼一句,可轉念又意識到,或許關路遠并非隻是純粹的嘴硬。
雖從未問明那小家夥的身份,但不簡單的身份,一定包藏着是非。
“不過那孩子這麼特别,鎮子裡傳言都泛濫成這樣了,為什麼外頭還能這麼安靜?”
“靜水流深。”
“哈?”
“或許該來的人已經來了。”
隻是雙方都沒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
這樣的念頭出現在劉川柏腦海,令他更加不安,激得人打了個寒顫。
“總之你心裡有數就行。好了,就不繼續給你的愉快生活添堵了。我先走了。”
劉川柏手插兜款款走遠,路過那仨狂奔回來的“小孩”,還悠哉擡手打了個招呼。
仨孩子都很有禮貌,點頭跟劉教授緻意後,又興沖沖朝關教授跑回來。
關路遠:“……”
面對不知被汗水還是海水打得全身濕透的仨人,關路遠一時無語。
怎麼這麼像傻貓傻狗背着條傻魚。
“說了别下水。”
關路遠言盡于此。
石巍看教授臉色,一哆嗦,忙聳聳背上的救星,說:
“小魚有東西要給您。”
關路遠的視線擡起,從石巍臉上,轉移到念西澄的臉上。
就見一臂挂在石巍肩上的小人魚,小心伸出蜷在胸前的一條手臂,将手中攥着的一個油紙包遞到關路遠面前。
關路遠接過油紙包,打開,赫然發現裡頭躺着半個海蛎餅。
這是濱鎮當地的特色美食,切碎的生菜胡蘿蔔等裹着肉餡和蝦仁牡蛎,包上一層米漿和黃豆粉漿,在油中炸得酥脆金黃。
關教授手中這半塊還相當熱乎,内裡的菜葉油亮,散發着誘人的香氣。
“哪來的?”關路遠擡眸。
石巍解釋:“教授還記得第一個撿到小魚的那個胖嬸嬸嗎?”
“嗯。”
“她剛才在海邊那個小漁屋裡炸海蛎餅。我們路過,她看到小魚,特别喜歡,就送小魚一塊。我倆沾光,也都被塞了一塊,嘿嘿。”
“那這半塊是……”
“小魚一直到我們離開屋子都沒吃,我問他為什麼,他說……”
說到這裡,石巍故弄玄虛拖長語調,對上教授古井無波的表情,悻悻收了神通,說出答案:
“……小魚說教授沒有。我們都有,教授也要有。”
關路遠眼眸很明顯地亮了一下。
或許出于訝異,或許出于驚喜。
他看向念西澄,小人魚也看回他。
沒有尋常人類示好被揭曉時,出于各種心思,試圖遮掩的羞怯。
而是坦坦蕩蕩地看回來。
或許在人魚族看來,心系一個人,想對一個人好,不是需要隐瞞的心事。
“小魚都被香得直咽口水了,不吃怎麼行!所以,我們就把這個掰成兩半。他已經吃過啦,剩下的是小魚特地留給教授的。”石巍補充。
關路遠深吸一口氣,開口時,語調依舊鎮定。
他問念西澄,“還想吃嗎?”
念西澄誠實點頭。
關路遠把這半塊遞回去。
念西澄卻搖頭。
讓關路遠想到了有些人養的小貓。
小貓不知道主人可以掙錢買更好的食物,也不知道主人其實不吃貓糧……
小貓抓到老鼠還是會當成禮物送給主人,雖然在主人看來這行為又氣又好笑。
小魚也是。
小魚不知道教授有足夠的資産買更貴的食物,也不知道教授或許為了健身壓根不吃油炸食品……
但小魚現在隻有這麼塊海蛎餅,這就是他的全部。
他願意把他的全部,分一半給教授。
“來。”
關路遠攥着油紙包,展開雙臂朝向石巍,示意要人。
石巍背着念西澄往後避了避,還舍不得呢,“再玩一會兒……”
“來。”關路遠并不解釋,隻重複指令。
壓迫感拉滿。
石巍自知理虧,小魚跟着教授時确實幹幹爽爽,就是跟着自己才濕透了的,加上教授的威嚴不容置疑,隻好轉身把念西澄放回教授手臂上。
念西澄也配合,順勢就滾進教授懷中,習以為常地被橫抱着。
關路遠把那油紙包塞回念西澄懷裡,正想說“你吃吧”……
念西澄卻已經把油紙包打開,雙手捧着那半塊餅,遞到了關路遠嘴邊。
酥餅和内餡透着油香。
小人魚的眼眸映着海月的明光。
戒油炸一年有餘的關教授,目睹眼前畫面,一言不發……
……最後還是低頭咬了小人魚喂的油餅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