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青都提督府。
遲歸正跪在香案前。
香爐上插着三柱香,卻并未點燃,香案上也并未供奉任何神像,隻有一張空白的畫紙。
突然,他身後凝聚起一陣白霧,出現一白袍人。巨大的帽沿将來者的面容完全遮擋。
那人躬身行禮,恭敬道:“拜神使。”
遲歸聽到身後的聲音,并沒有什麼反應,似乎早就知道那人在那處。
來者看到眼前的情境,再開口,語氣有些遲疑,“......拜神使這是在與神女聯通嗎?”
遲歸閉着眼睛,語氣緩緩,“我并未燃香。”
“神女慈悲,作為信徒,卻不該冒然打擾。你入拜神宮的時日也不短了,連這也不懂嗎?”
聞言,信徒将頭垂了下來,“是屬下莽撞了。”
“你來做什麼?”
遲歸仍然未睜眼,隻是語氣和緩地道:“請說。”
信徒将身子躬得更深了些,“屬下是來提醒拜神使,按照神女的指示,此番您要助神眷柳枕綿練成靈體。”
遲歸雙手合十,雖未睜眼,卻是一副極近虔誠的模樣。
他道:“神女恩賜,神眷柳枕綿天賦異禀,又受靈木林中的生死危機所激發,靈脈本就已經有貫通之勢。”
“我已幫神眷療傷,淨化木屬性靈氣,待她醒來,自然能練就靈體。”
“拜神使行事利落。隻是,您還有一事要做。”信徒語氣恭敬,“你要在此番,與柳枕綿,定情。”
遲歸:“......”
他終于睜眼,那雙眼眸漆黑幽深,似乎是因為剛剛睜開,所以并未有半分情緒,冷淡異常。
但也隻冷了一瞬,便又一點點染上溫柔的神色,恢複平時的模樣。
而他也在此時轉過了身,與信徒對視。
“這輪回已經曆過四百九十九次,我自然清楚我要與神眷定情。”
遲歸笑得溫潤,語氣中似乎帶着親和的埋怨,又輕飄飄的,毫不在意,“你怎麼連這樣的小事,也要提醒我呢?”
信徒:“是,可此次輪回終歸與以往不同。拜神長使叛逃,不僅拓印了天書,還卷走了神女的......”
遲歸冷笑一聲,将信徒的話打斷。
他臉上方才架起的溫柔神色一掃而空,再次露出些許本色,“以往的輪回中,金尊玉貴的‘拜神長使’也從未真正配合過。”
“她不學無術,不過是仗着血脈出身,才成為拜神宮的主子。如今她為了救一條狗滾了,說不定,此番輪回還能進行得更容易些。”
拜神長使統領四位拜神使、無數信徒,共同維護天書輪回應驗,以助神女修煉。
上任拜神長史,為人頗為跳脫随性,且修煉不勤,拜神使大多不是誠信服從,隻是礙于她與神女的血脈關系,聽從調配。
而遲歸,就是與她最為不對付的那個。
在這一次輪回開始之前,拜神長使因為不願服從天書的安排,在一次次輪回中繼續成為妖帝黑化的理由,便公然叛神。
遲歸嘴上便愈發不收斂。
信徒不敢反駁,“拜神長使之位空缺,您又最受神女眷顧,想來,不日便能更進一步。”
聽到這話,遲歸的臉色才緩和了些。
他又将眼睛閉了回去,揮了揮手。
又是一陣白煙飄過。
信徒于原地消失。
遲歸仍跪在香案之前,閉目,念念有詞。
“有些人,生來便是拯救天下的英雄;有些人,生來便是為英雄做嫁衣的塵埃。何時生,何時死,如何死,均有定數。追求命定之外的緣分,不會有任何結果。”
“曾經的拜神長使。解雨霁。你不明白,甚至因妄念而叛神,都沒有關系。”
“這一次輪回,我會讓你懂,如何認、命。”
*
小狗低頭看了一眼身上捆着的菌絲,擡眸,露出生氣又疑惑的表情。
解雨霁先他一步,開口解釋:“别掙紮。我隻是想把你固定住,以便和你面對面交流。不然你見到我就跑。”
事實上,小狗并沒有掙紮。
他還記得,上次玩這蘑菇的手的時候,被她的菌絲氤氲出的靈力觸痛的感覺。
他清楚自己掙紮也無用,心中也感覺得出來,眼前的蘑菇對他沒有什麼惡意……她隻是非常奇怪而已。是一隻怪菇菇。
隻不過小狗的表情還是出自本能地緊張。
解雨霁與小狗對視着。說起來,這也算是她第一次認真觀察這隻小狗。
除去那雙金燦的獸眸,這隻小狗與凡界白狐相似。
他的體型不大,四肢纖長,尾巴長而蓬軟,臉略尖,眼眸也較尋常的犬類大上不少。
他既是半妖,自然與尋常的狗兒不同。
解雨霁倒是曾見過紫介一族當今的聖獸,那時那位剛剛修練成一字妖,都未有這般璀璨的眼眸。
半妖半妖,這小狗身體中有一半的妖族血脈。
然而精紅族一向出鹹魚,作為精紅族的聖獸,解雨霁更是其中翹楚。她平視懶得了解旁人的事情,如今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這小狗究竟混的是哪種妖的血。
不過,這也并不十分重要。
解雨霁一向心寬,想不到便不想了。
半妖雖然不能修煉,但大多也有些聊勝于無的獨特天賦,到了一定年齡,也能化成人形。如此說來,在一定程度上,這小狗也算是個俊俏公子。
她又仔細端詳了一番這小狗的臉,”怪不得我看你,總覺得你眉清目秀。”
小狗:“......”
聽不懂。
在最初的震驚之後,小狗現在隻覺得不知所雲。蘑菇說不定是又被自己的毒給毒到了。
他那雙形狀精緻的眼睛半垂下去,擺出一副不想應付的模樣。
然而,他的淡定維持不過一秒,便被解雨霁的一句話給輕易打破。
“我知道你是半妖。”
聞言,小狗幾乎出自本能地掙紮了一下。
綁在他身上的菌絲閃爍了一下,血色靈力震得他又痛又麻,輕易便止住了他的動作。
突然被揭穿敏感的身份,他又進入了應激狀态,唇邊洩出故作低沉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