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着昨日答應那小娃娃要教他識字，誰曾想半路殺出個籍談，急吼吼叫住他：“你等等。”籍談今日心情不好，此刻面上表情也不怎麼和善，打量了他半晌才說：“左右找不到人，記得你的字還算順眼，就你了。”
經解釋趙高才知道，眼下有份東西要立即謄寫，籍談自己不想抄，有資曆的掌書們又都回了左舍，再叫回來耽誤時間，他眼瞅着趙高還在，便拉來充充數。
“快且不能留錯，你可清楚？”趙高小心捧了東西一一應下，籍談見他年紀雖小卻遇事穩重，心中疑慮放下了不少，又招來傳文書的小童候在一旁，要他抄完交給小童将東西送出去。
不過老頭子人還算厚道，雖平白丢給他這個爛攤子，但臨走前曾吩咐他抄完就可以回去休息，下午不用做工了。
有這麼一節，教小娃娃識字是不成了，可眼下趙高脫不開身又不能告訴娃娃，心中着實有些過意不去。想歸想，籍談交給他的事情也不敢耽誤，當下收回思緒将精力落到手頭上的工作中去了。
再說娃娃那邊，好不容易趁着老守書睡着，周遭也沒人瞧着，一溜煙鑽入閣中，又氣喘籲籲地邁着小短腿爬上第五層，卻不見昨日答應教自己識字的少年身影。
左等右等同樣不見人，娃娃有些急了，心裡開始轉起不少事情，越想越是緊張，小手也越拽越緊，甚至還起了層薄汗。
從前還沒有進宮前，他就聽說這裡是吃人的地方，從趙遷那裡看來，鄰家阿姑們是沒有說錯的。所以他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又或者生病了？
娃娃想去窗子那裡看看底下的情況，卻又因為身材矮小夠不到高度，試了半晌小臉累得通紅才堪堪看清下面的情形。可是除了熟睡的老守書，底下哪裡還有半點人影？
不過娃娃意外發現，站在此處，可将整個趙王宮收入眼底，頗覺奇妙，忍不住趴在窗上出起神來。
又說趙高，按照籍談的吩咐忙完出來時已經隐隐有了倦意，本想回去休息，腦海裡卻不自覺浮印出娃娃的樣子，鬼使神差地折回了琅環閣。
果然，他穿過重重書架，到了約定的地方，瞧見娃娃雙手乖巧地抱在胸前，伸着兩條小短腿，閉着眼睛正坐在地上呼呼大睡，長長的睫毛因此在嫩嫩的小臉上投下一段陰影，嘴巴微張，并無意識地翹起，嘟成一個很小的圓，頭像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細小的呼吸聲顯示他睡得還不錯。
那模樣瞧着可愛之餘，又使趙高心底生出濃濃的愧疚，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撫上娃娃的頭頂，溫言道：“在這裡睡當心着涼。”
娃娃正半睡半醒，被人這麼一摸立馬警覺起來，幸而趙高又及時拍了拍他的肩，這才沒有鬧出什麼動靜。
他迷迷瞪瞪地看着趙高，背着光看不太真切，想要擡手揉一揉眼睛，卻被趙高捉住，隻能用尚殘留着薄薄霧氣的鳳眸茫然地看着趙高，然後糯糯問：“你來了？”
趙高柔聲道：“莫用手碰，對眼睛不好。”這一問一答，顯然不在一個頻道上，他說完一回味，自己也笑了。
“哦。”娃娃老實點點頭。
趙高亦滿意地點點頭，瞧他睡眼惺忪的樣子既覺可愛又覺不忍，自責道：“抱歉，臨時有事，就來得遲了。”
聽他誠心緻歉，又見他此刻毫發無損地站在自己面前，娃娃心中放心不少，那點睡意去了個幹淨，擺擺手道：“好罷，既然有事我就不怪你了。”頓了頓又自顧小聲呢喃：沒事就好。
他低頭在自言自語什麼，趙高一時也沒聽清，卻留心觀察他的嘴角處，果然見昨日留下的淤青處泛起了青黃的顔色，隐隐有了快好的迹象，心中放心了不少。正當此時，聽聞一陣“咕咕”聲從娃娃的肚子裡傳來，他藹聲問：“餓得厲害？”
“習慣了。”娃娃無所謂地說。
那日看着他，趙高就覺得他瘦瘦小小的，吃不飽或許是常态。想到自己那裡還剩了幾塊母親做的粟米餅，憐惜地說：“你在這裡等等，我去去就來。”
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娃娃愣愣地點點頭，又老實在原地等了他好一會兒。再見他時，發現他手裡拿了個小布袋子。
“這些是母親做的，你拿去罷。”
娃娃看着趙高手裡的粟米餅，隐隐還聞到一股粟米香，不自覺咽了一口口水，但是看趙高衣着，知道他家裡也不算殷實，不能占他便宜，搖搖頭：“你教我識字就很好了，這個我不能收。”
是個懂事知進退的好孩子，趙高溫柔地想。隻是他年紀尚小，眼神裝得再怎麼堅定，還是瞞不過趙高，當下拿出一塊餅來，塞到他手裡，寬慰道：“載筆署每日都會按時供應餐食，這些我吃不完也浪費，你放心吃罷，嗯？”
趙高的聲音在娃娃聽來，簡直溫柔得不像話。娃娃雙手捧着那塊餅，怔怔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鄭重地道句“多謝”，才大口吃起來。
“都是你的，慢些吃，仔細噎着。”等他吃完，趙高又遞一塊到他手裡。
這回他卻說什麼也不吃了，不假思索地将粟米餅放回布袋子，拉着趙高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問：“我能把這些帶回去給阿母麼？”
趙高看着娃娃心中莫名一絞，話在喉間哽了一哽，才肯定答道：“好。”
果然，得了許可，娃娃高興了。他瞧今日時辰已晚，娃娃再不離開老守書醒過來恐怕要被發現，便哄道：“對了，你要識字也不急在這一時，今日太遲，還是回去罷，明日我一定在這裡等你。”
娃娃從前也聽阿母說過：好事多磨，所以想了想就點頭答應了。趙高向他伸出一隻手，娃娃會意拉着他想要站起來，卻不料坐久了腿有些站立不穩，當下一個踉跄便朝趙高撲了過去。
趙高怕傷了他也不敢躲開，忙伸出雙臂将他接下，又穩穩地放在地上。想到自己每回見到這個人都會出醜，娃娃有些不好意思，當下拔腿便跑，跑出幾步又轉過頭來向他揮揮手裡的布袋子，以示謝意，才徹底繞過書架消失在趙高的視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