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馬車在帕諾診所停下。
伊荷提着裙子跳下車,腳步不停往診所二樓趕,淡淡的血腥味缭繞其間,離201号病房越近,那股味道就越濃烈,吵鬧聲也越大。
她撥開擋在病房門口議論紛紛的病人,屋内的慘狀比她想象得還要大。
地面、牆上都是噴濺的新鮮血漬,有幾滴還噴到了牆頭天主挂畫上,在天主的笑容邊搖搖欲墜。
被束縛帶綁在病床上還在瘋狂掙紮的梅科脖頸青筋畢露,不停朝周圍圍觀的人群和床前的護士嘶吼,看到伊荷也不例外。
他左腿膝蓋處原本拳頭大的血洞又被撕開了些,密密麻麻的黑骨瘤蟲宛如一灘幹涸的黑色濃漿,凝固在黏連着血肉的腿骨上,看起來前不久又使用過一次祛除劑。
嘉蒂倒在病房角落的單人椅上,肩膀處血流不止,臉色慘白,沒有一分血色,一名護士正在幫她止血,但似乎是創面太大,她始終沒辦法完全止住。
馮特醫生好一些,他胖乎乎的身體平躺在長椅上,身上沒有明顯傷口,額頭上蓋着一塊濕毛巾,一面喘氣一面大聲唾罵:“軍隊的野狗!沒人養的狗雜種!”
其他的護士有的在驅趕圍觀的人群,有的在擦拭地面的血迹,看到伊荷和瑞茨,離得最近的那名女護士臉色微松,連忙上前,“瑞茨醫生,雷哲肯先生他……”
“等等。”
瑞茨皺着眉看了眼嘉蒂,掏出鎮定劑,先給了梅科一針,等梅科恢複平靜,才開始給他做抽血檢查。可是越檢查,瑞茨的眉頭皺得越緊。
梅科除了正在恢複的傷口外,身上沒有明顯外傷,更别提什麼并發症。
瑞茨隻好問道:“雷哲肯先生,可以告訴我們你是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的嗎?”
梅科的眼神空洞,幹裂的嘴唇抿成一條線,仿佛把秘密都含在了肚子裡。
瑞茨對他拒絕交流的态度感到頭痛,轉頭向今晚的巡房護士打探情況,一邊對準備上前的的伊荷道,“去準備縫合手術。”
她拿起燭台,開始照梅科的眼睛。
伊荷看着瑞茨的動作,停頓片刻,轉身去了一樓。
診所動手術的條件簡陋,上一名麻醉師離職後,一直沒找到新人,由伊荷代撐,同時兼作手術護士。
除她以外,負責手術的兩名護士,一名是位比芙蕾娜護士長年紀小幾歲的老護士,一位是今晚的值班護士。消毒完工具,換好無菌服,瑞茨就帶着人把嘉蒂推過來了。
伊荷打開手術室門,突然看到跟着推車的人群裡出現了兩張生面孔。
男人似乎是剛從部隊下班,身上還穿着面料挺括的深藍色制服和披風,襯衫紐扣一絲不苟地扣到脖頸處。
和上次不同的是,他帶着一名年輕士官,這次沒戴軍帽,露出一張線條冷峻得有些刻薄的面孔,他看向他們的眼神淬了冰,仿佛下一秒就要命令下屬做些什麼。
伊荷認出他的臉,就想到她之前和瑞茨醫生說傷口沒有擴散的判斷,心裡一陣發緊,等推車一進屋,就立刻合上門。
手術持續四個小時不到。
嘉蒂的傷口縫好了。
從手術台下來那一刻,伊荷感覺腳下的地面都在旋轉,頭頂的光源變得模糊不堪。
她昏昏沉沉地脫下無菌服,被同事攙扶着在手術室旁的準備室空椅上準備躺下休息會兒。
瑞茨醫生正在走廊上和那位少校說話,男人的嗓音和他的長相如出一轍的不近人情,“不是說隻是普通的骨瘤蟲感染?”
“…是我的失誤,等天一亮,我們會把雷哲肯先生轉移到綜合醫院…”
“瑞茨醫生,梅科身份特殊,請您認真對待。托庫戈大公每年為教廷捐贈數百萬金币,這個錢落到誰的頭上,您不會不清楚。
希望您和這間診所所有人都不要向外透露今晚的事,軍隊會為那位可憐的護士和醫生提供高額賠償。想必您不會不清楚,梅科之所以會做出這種舉動,是你和他的照護護士判斷失誤的緣故。”
“雷哲肯少校,我想這不是我能左右的事…”
伊荷強打起一點精神,扶着辦公桌站起。
同事連忙扶住她,“柯蘭尼前輩,您要去哪裡?”
“…去看看梅科。”
“現在啊?”
同事欲言又止,但還是陪她去了。
看到她們從側門出來,男人和瑞茨醫生同時止住談話,瑞茨看了眼她們,聲音壓低了些,“雷哲肯少校,我們去辦公室談談吧。”
男人的宛如鋒利的手術刀般視線在兩人之間轉了轉,在伊荷面上停留幾秒,舉步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