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你家祖母出的主意?”
“我不管怎麼做都無法讓她滿意,也許我生來就是錯的。”
趙慎看着她瘦弱的身闆皺了皺眉,她這個年紀和身子骨重體力活皆做不了。若是再在那樣的家中熬兩年,恐怕性命都保不住。
“不如你無事的時候采點草藥,我幫你一起帶去集市上賣。回頭你把銅錢一部分交給祖母,一部分自己留着,為将來做打算。”
“可我都不認識...”
“無礙,我教你。”在沒有被趙家撿回去之前,他也是過着如她差不多般的日子。
趙慎閉着眼眸單手倚在青草之中,初升的旭日為他淺描繪金,姿态娴雅,宛如山中仙鶴。
阿圓看着他素淨的衣袖在心裡默許:日後她一定會報答他的。
歲月不居,時光如流,花開花落,匆匆已過年餘。
裴圓收拾好廚房的碗筷,又将竈台打掃了一遍,便靜悄悄的拉開門栓回了屋。
屋内沒點火燭,隻有一縷月華從院中溜入,帶來半寸皎潔。阿圓輕輕的挪開櫃子,又将上面堆放的雜物清開,露出裡面深灰色的陶罐。
衣袖搖動,口袋裡面是銅闆來來碰撞的清脆聲。阿圓打開陶罐的封口,輕手輕腳的将它們一一放了進去。望着裡面小半罐的銅闆,阿圓的眼神中淨是滿足。
等到攢夠了錢,她想離開這個地方。
“圓兒,睡了嗎?”門外傳來一陣陣的敲門聲。
聽見聲音,阿圓手忙腳亂的将陶罐埋了回去,随即在衣擺處蹭掉了手上的泥土。
“娘,你怎麼還沒有睡?”阿圓拉開門縫,便看見裴母端着針筐站在台階處。
“這不是你大兄剛定了親,各處都要花銀子,我想着趕點針線活帶去集市賣,可是這眼睛怎麼也不好使,連個針都穿不進去。”
“正好我也睡不着,我幫阿娘一起做。”裴圓将針筐接了過去,搬個小凳坐在院中,熟練地将針線穿了起來。
“還是你們這些孩子眼神好,不像我們年紀大了,開始老眼昏花喽。”
“娘才不老,隻是針線活做多了傷眼罷了。等大兄讨了婦,定會一起好好孝順娘親。”
裴母看着她單薄的身體輕歎了口氣:“可是你的婚事....”自打之前出了那樣的事,如今這十裡八村都在說她的圓兒得了瘋病,時好時壞。
“我沒想過成親...”
“可是這女孩子哪有不成家的?不成家老了哪有依靠?隔壁的趙婵也就長你兩歲,如今也在托人說親呢!”說到趙婵,阿圓手上的活停了片刻:“她許了誰?”
“聽人說,她能瞧上的别人都瞧不上她,能瞧上她的她卻瞧不上,如今說到現在也沒着落呢。要我說,他們家那個丫頭哪如我們阿圓俊俏。”
“可是...趙大叔卻是實打實的疼女兒。”
聞言,裴母摸了摸她的額頭安慰道:“你也别怪你父親,你知他是個愚孝的。如今你也能摘點草藥補貼家裡,你祖婆比從前多少好些。話說你是怎麼認識那些藥的?”
“之前聽村裡的老人提起過,便留了心。”阿圓頭也沒擡,繼續着手裡的活。
“我看你跟隔壁的趙哥兒走的挺近的,是與不是?”
“趙慎去集市上賣皮料,有時會順帶着幫女兒把草藥帶過去。”
“這到底是别人家的人,哪知道可有克扣,不如以後娘親陪你一起上山采,我賣帕子時帶去集市上賣,這草藥為娘倒也認識幾種。”
假如娘親去賣,那她還能扣下來一半銀錢麼?
阿圓果斷搖了搖頭:“我們山中這種尋常草藥一般鋪子都不缺,那草藥鋪的掌櫃跟趙哥熟才跟收,何況娘親賣帕子的地方跟草藥鋪子是東西方向呢,不順路的。”說完便低頭咬掉線尾,将繡好的帕子遞了過去。
“那..娘親也就不操心了。”裴母悻悻然将帕子接了過去,轉身回了前屋。
翌日清晨,山裡的晨霧還沒有散去,阿圓就背着竹簍出了門。跨了年之後,她的身子骨明顯的長長了些,肩上的繩結也不至于總是滑落。
村頭有起的早的農戶正牽着牛往地裡趕,那卷起的褲腿還留着幹黃色的土塊。
裴家有三房,由于家裡本身就窮,分家了之後田地更是少的可伶。平日裡裴父将田地料理完,便在村子裡找些散活幹。這幾日正值農忙,一大早還沒用飯就被人請了去。
阿圓到了田埂上,将竹簍靠在樹邊,卷着褲腿直接下了田。前幾日已将用耕牛把土翻松,今個兒主要用耙把地耙平就行。
看着越來越大的日頭,裴圓手裡拿着木耙加快了速度,等幹完了田裡的活,她還得去山上采草藥。
“小女娃娃,你家裡就你一個人在田裡幹活?”隔壁田地裡的老伯抓着眉心看着她細小的胳膊。
“平日裡阿爹來的多,今日他手上有别的活計,等忙完就過來。”
農村裡這般大的女娃還沒幾個能下田地的,這小丫頭倒是是能吃苦的,老伯看着她手中粗重的木耙道:“我那邊還有個竹耙今日用不上,給你先用着。”
雖說是一個村的,但是到底不熟悉,阿圓搖了搖頭沒好意思接:“我這一會就結束了。”
老伯看着她滿頭大汗的樣子,将竹耙硬是塞在她的手心:“客氣個啥,用這個輕巧,能省些氣力總是好的。我看你也沒帶吃食,等我孫子送飯菜來,你也吃一口。”
不容她拒絕,老伯便轉身接着去灌溉自己的水田。阿圓揉了揉自己酸疼的手腕沒再推拒。
等日頭落至西山,阿圓也沒能瞅到父親,眼看着天色要黑了,索性也不等了。再不去山裡,今日份草藥也不用摘了。
“你家大人是不是被别的事情耽擱了?”老伯站在一旁也在收在稻苗。
阿圓将農具遞了過去:“許是吧,今日多謝您,我家中有事先回去了。”謝老伯看着她背影歎了口氣:“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春日的山風裡還夾雜着冬日裡未退盡的寒意,而越往裡走那清新的草木香氣也越發濃郁。
“你今日怎麼來的這般遲?”趙慎躺在河邊眼神微阖,單手撐在頸後,倒是自在風流。
“你說我能去哪?你也不看看我一身的泥。”阿圓将褲腿伸了過來,示意他瞧瞧。
“拿開,一個小姑娘這個不愛幹淨,又滾泥塘去了?”
“胡說什麼,我在田裡整了一日的地。”他怎麼老是記着她當初滾下棗樹的事情。
趙慎手肘撐地坐了起來,盯着她曬紅的臉頰道:“草藥的銀錢不夠了?”
“今日倒不是祖婆,是阿爹他接了村頭老李家的活。”
“老李家在翻屋,這活可不是一兩日能忙完了,改日去帶個笠帽,省的又黑了一層。”
“家裡哪有多餘的了...我若是動了阿爹和大兄的,指不定要怎麼折騰我。”
趙慎動了動唇角,想開口卻又停了聲,阿圓撫了撫岸邊的青草,盤腿坐在他的身側,一朵朵绯紅的小花從枝桠間跌落,落入兩人懷中。舉目望去,萬裡星河璀璨,弦月如鈎,洩落一地清華。
“還不起身?今日份的草藥不摘了?”如今這天色都黑了。
“今日我想偷會懶。”阿圓也學着他的樣子,躺在碧綠如波的草地上,欣賞這滿天月色。
趙慎看着身側的她,雙手背于腦後,任由微風拂面而過,帶着點清甜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