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睿仰着腦袋瞅了眼遠處冉着煙的煙囪，幹嚎：“不行，太遠了，我實在走不動了。”

雖然這個年代的城市景象在倆人印象裡有模糊的概念，不會太繁華，但至少也該有高層建築，寬敞馬路。

可這個小縣城再次打破了他們的幻想，與其說是縣城，不如說是城鄉結合部，放眼望去，周圍還有大片的農田，房屋最高也不過四五層，主幹道還是水泥路，飽經風吹日曬，龜裂得坑窪不平。

道路上幾乎見不着小轎車，偶爾有幾輛皮卡車就很難得了，大部分行人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車。

季恺城見許睿站着都搖搖晃晃，要是再挑擔還真說不定暈倒在路邊。

“有沒有出租車啊？”許睿喪着臉望着季恺城。

“這裡哪來的出租車？”

許睿指着路邊停着一輛銀色的皮卡車，同季恺城道：“你去問問司機，給錢能不能載我們過去。”

季恺城緘默了幾秒後，拔開腳步朝路邊走去了。

許睿站在遮陽棚下看着季恺城和司機談話，不一會兒，季恺城走過來。

“怎麼說？”

“走吧。”季恺城彎下腰，将扁擔扛在肩上。

“多少錢啊？”許睿問。

“五塊。”

許睿的思維還沒從二十一世紀的物價中扭過來，聽到五塊，他下意識地點點頭，“哦，那還挺便宜的。”

“挺便宜？”季恺城涼飕飕地說，“我們全身家當就一百來塊錢，現在還沒開始掙錢，今天就已經花出去十分之一。”

許睿聽完，覺得他就差把敗家挂嘴上了。

“我這不是真走不動了嘛！”許睿吼了一嘴，又差點虛弱地氣撅過去，他撇了下嘴，“大不了以後我掙錢了把車費補給你呗。”

許睿平日裡格外有精神的雙眼，今天也頹然得失去光彩，季恺城也不好說什麼了，隻低聲道：“上車吧。”

四隻蛇皮袋放到皮卡車後面的拖鬥，許睿生怕暈車卻不敢再坐副駕了，于是爬上了後邊，直接靠在蛇皮袋上，季恺城便打開車門，坐上副駕。

在行駛的車上，季恺城通過跟司機聊天，了解到這個縣城叫作新陽縣，而他們要去的錦繡棉紡廠是一家私營企業，縣城裡許多人在那上班，尤其女工多，畢竟比起其他幾家機械工廠髒兮兮的，棉紡廠至少一天下來算是清爽。

至于有沒有在招工，司機就不清楚了。

許睿靠在四面通風的拖鬥上倒是不惡心了，就是大中午太陽猛烈，曬得他皮膚都滾燙，也沒個遮擋的篷子，他隻好眯起眼聽着道路兩邊的樹木中嘈雜的知了聲。

穿過兩旁平坦的農田，小夫妻倆剛從鄉下進城來，又進了縣城郊區的農村。

也是，工廠哪有辦在城裡頭的，幸好距離城中心不算太遠，四舍五入，兩個人也算是在城裡了。

皮卡車停在錦繡棉紡廠大門口，大門也就三四米寬，還是類似于栅欄的鐵門，要是過來個小孩，都能在門框中的鐵杆子間隙裡鑽進鑽出。

工廠門口有一條河，河對面是一幢幢農民的自建房，沿着河往下走，是新陽縣的其他幾個廠子。

搬下行李後，許睿在廠門口的樹蔭下，一屁股坐在裝了棉被的蛇皮袋上。

季恺城走上前向門衛室的大爺打聽。

大爺說棉紡廠确實在招人，隻是他一個看大門的也不了解招的是哪個崗位。

正說着，大爺蓦地瞥見廠區内的一抹身影，他揮了揮手，大聲喊道：“宋崎！來來。”

許睿在門口聽見聲音後，也拖着疲憊的身軀走進狹窄的門衛室裡。

來人是個十八九歲身形颀長的小夥子，跟季恺城差不多款，都屬于外表看着斯文型。不過還是有區别，季恺城的眉眼如刀般深刻，透着冷漠，偶爾那張俊美的臉還能陰陽怪氣地給許睿幾分顔色。

而來到門衛室的小夥，面部輪廓則更溫和，尤其一笑，帶着青澀。

“何大爺什麼事啊？”

“宋崎，他們問廠子招工的事，我不懂，把你叫過來，你給他們說。”

宋崎将季恺城和許睿快速打量了番，眼神微微發亮。雖說季恺城和許睿兩個穿着簡單甚至可以說是寒碜的衣服，但普通進城打工的跟他們倆人的面貌氣質仍舊天差地别。

宋崎也說不上這倆人給他的第一眼感覺，直到多年後，經過社會的曆練，他才明白，那是一種與當下時代的違悖感。

“我們廠子确實在招工，你們想應聘哪個車間啊？”宋崎問。

兩個二十一世紀在校高中生，哪清楚棉紡廠有什麼工種。

許睿直入主題，他無所謂幹什麼。本來想的是離開小山村到城裡來，賺錢做生意，買房買地皮發大财。

可眼下這小破縣城令他大跌眼鏡，看來還得趕緊再攢點錢走出小縣城，去大城市闖蕩。

于是便對宋崎道：“哪個部門最賺錢啊？”

“啊？”宋崎大概是被這直白的話給尴尬住了，他笑道，“都差不多，就是剛上班的話還得有師父帶，轉正之前隻能拿學徒的工資。”

季恺城問：“正式工是多少？學徒又是多少？”

宋崎：“正式工是一百五，學徒是八十。”

季恺城又問：“包吃住嗎？”

宋崎點頭：“包住，吃的話，廠裡有鍋爐房，可以蒸飯盒。”

季恺城和許睿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默契地告訴宋崎，他們需要商量下。

接着倆人退出門衛室，湊近腦袋。

“我靠，工資這麼低？咱們兩個加起來都隻比正式工多十塊錢。”

季恺城扭頭看了眼門衛室裡透過玻璃窗，盯着他們後背看的宋崎。

他壓低聲音同許睿說：“隻是學徒工資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