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之後,天愈發冷了,寒風兜頭打來,如溺水般窒息。
孟躍斜打着油紙傘擋住寒風,傘柄處墜了一個镂空小滾燈,供身後人照明。
十六皇子趴在小全子背上,虎獸暖耳裹住他的小腦袋,身着月白中衣,又杏黃緞缂絲夾襖,下着大紅棉褲,外套一條錦褲,腳上則穿了兩雙襪子,踩着羊皮小靴,末了,外披一件狐青裘,整個人圓滾滾,像一隻小企鵝。
小全子背着他,仿佛背了一個旺旺的小火爐,都舍不得放下了。他忍不住問:“殿下,您還冷嗎?”
“不冷。”十六皇子随口道,他圓溜溜的眼睛盯着小滾燈瞧,不論怎麼晃動,中間的燈火不動,真好玩。
“躍躍,改明兒讓工匠雕一個老虎形态的滾燈。”
孟躍應好。他們說話的功夫,就到了上書房,正好碰見十五皇子。
對方睡眼惺忪的向十六皇子打招呼,十六皇子笑盈盈應好,與孟躍揮了揮手,他同十五皇子進入上書房。
孫嬷嬷忍不住誇贊:“咱們殿下真勤勉刻苦。其他皇子睡意朦胧,咱們殿下已經精神抖擻念書了。”
孟躍嘴唇動了動,選擇沉默。
前些日子滾燈沒弄出來,小屁孩兒從春和宮睡到上書房,來回喚好幾次才揉着眼睛進去。
待日頭慢吞吞升起,順妃才從鳳儀宮回來,慣常将左右打發出去。
挑銀看見紅蓼給偏殿送炭火,她叫住人:“給我吧,我順便與悅兒說些事。”
紅蓼不疑有他,将炭火交給挑銀。
殿門打開,孟躍微微驚訝,但很快又露出一個得體笑容:“挑銀姐姐怎的來了?可是娘娘有吩咐?”
挑銀向角落裡炭盆而去,她背對孟躍,握着鐵鉗,一塊一塊往炭盆裡添炭火,猩紅的火焰躍動,微微扭曲了空間,連聲音也不真切,“娘娘沒有吩咐,但我想給你說點私事。”
午後,天上紛紛揚揚飄着雪花,下了一天一夜,一腳下去竟有四五寸深,十六皇子玩心大起,在院裡堆雪人,與穆伴讀打雪球。
入夜,人就不大好了。
順妃派人請太醫,勉強過了一宿,誰料次日十六皇子暈倒在上書房,呼吸急促,小臉通紅,把一旁的十五皇子和穆延吓了個好歹,十五皇子摟着他十六弟嚎啕大哭。
幾位大學士和其他皇子趕緊将十六皇子擡去廂房,一道請太醫,一道向天子彙報此事。
好端端念着書呢,突然就倒下了,若十六皇子有個萬一,他們也難辭其咎。
衆目睽睽之下,太醫為十六皇子把脈,出了一腦門汗。
十五皇子急了:“李太醫,十六弟怎的了,你快說啊。他身子一向很好,昨兒還活蹦亂跳。”
十一皇子不動聲色退至他兄長身後,氣音傳話,八皇子偏頭警告他。
六皇子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孩童,十六還那麼小,就卷進這些是非中。他俊朗的面容上閃過憤怒和一絲厭惡。
其他皇子默不作聲,但目光落在李太醫身上。
李太醫收回手,沉聲道:“十六殿下此番病急,一時半會瞧不出端倪,還得再觀望……”他聲音愈來愈弱。
适時,春和宮來人接走十六皇子。
十五皇子書也不念了,紅着眼跟上,其他皇子見狀也跟了上去,好不好的總要拿個态度出來,否則父皇那裡不好交代。
幾位大學士心情沉重,隻盼十六皇子能安然度過此劫。
傍晚,天子擺駕春和宮,以皇後為首的後妃齊齊行禮,“臣妾/嫔妾恭迎聖上。”
承元帝擺了擺手,詢問順妃:“珩兒如何了?”
順妃垂首哽咽:“太醫說是染了風寒,要好生養着。”
承元帝眉頭微蹙,不知信了還是沒信,徑直往偏殿去,衾被内,玉雪可愛的孩子雙頰通紅,呼氣泛急,漆黑的眼睫搭下,将那雙靈氣逼人的眸子悉數遮掩。
承元帝欲上前。
“聖上。”一道怯怯的聲音喚他,“殿下方才喂了藥,太醫說殿下需要靜養。”
承元帝尋聲看去,十歲出頭的丫頭,卻着大宮人服。好一會兒,他才想起十六身邊是有這麼一個宮人。
“你好好照顧主子。”
“是。”
随着承元帝離去,一幹後妃皇子也離開春和宮,方才還擠擠攘攘的宮院瞬時空落落。
暮色四合,十一皇子回到宮迅速揮退宮人,他低聲與母妃兄長道:“是誰下的手?”
這也太急太蠢了。
十六那個廢物,也值得下毒?
梅妃以帕掩唇,神色淡淡,“左右與我們無甚關系。”提醒小兒子不要攪合進去,惹一身騷。
十一皇子還欲再說,梅妃睨他一眼,十一皇子止了聲。
八皇子拍拍他的肩,“先觀望罷。”
一連數日,十六皇子的位置都空着,春和宮着人遞了消息,道十六皇子病情反複,不敢大意,特此告假,還望大學士諒解。
陸大學士靜默良久,吐露一聲歎息。
世人都道皇城是神仙洞府,金碧輝煌,焉知其中藏污納垢。
因着十六皇子患疾,皇後暫免了順妃的晨昏定省。
此刻,順妃喂十六皇子喝甜羹,念及兒子所受之苦,淚盈于睫,将要開口時對上兒子白皙的小臉,水紅的小嘴,到嘴邊的心疼之語,不知為何說不出口。
十六皇子無所察覺,舔了舔唇,還有點饞,“母妃,我還想再來一碗翡翠白玉羹。”
順妃愣住。
孟躍上前扶起順妃,“娘娘,病中之人虛弱,殿下年幼,太醫建議食補大于治療。”
順妃信以為然。孟躍哄她離開,殿内隻剩她和十六皇子兩人。
小屁孩眯眼歪頭笑,“躍躍~”
孟躍佯裝嚴肅,沒繃住笑出聲,她上前揉揉十六皇子的小腦袋,“殿下再忍耐兩日。”
十六皇子握住孟躍揉他腦袋的手,一路下滑,将下巴擱在孟躍手心,美滋滋道:“不忍耐喔,我每天睡得飽飽的,不用做課業,好幸福哒。”頓了頓,他擰起小眉毛:“但是母妃太擔心我,她都憔悴了。”
孟躍順勢捏住他肉乎乎雙頰,按出兩個小酒窩,十六皇子這幾日好吃好睡養着,似乎圓呼了一點兒,不太像病人。
“殿下下地走動走動。”
傍晚,偏殿門打開,孟躍憂慮匆匆出來。
胡嬷嬷瞄了一眼,扯出一個冷笑。而後趁夜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