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琬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哪裡。
她好像是身在半空,腳下也踩不到實地。
而下方是她熟悉的京城,甚至她還能看到相府後院的那棵百年銀杏樹。
她時常在那處玩,這會樹從半身處被腰斬,偌大的樹冠枝葉散了一地,橫在滿是血污的地上。
不僅僅是相府,此刻放眼望去,遍尋京城已然盡是焦土。
有幾處她認不出的地方到這會仍燃着大火,隻是此時再聽不見任何哭聲。
她朝着相府的方向看去,一眼看見府門外的兩座石獅上挂的白花,她認得,那是誰家有人再也見不到了才會挂的東西。
祝琬睜大眼睛,仔細地往相府瞧,可無論她怎麼看,這會已經再見不到哪怕是任何一道人影了,更不用說她認得的人。
蓦地,她身體不受控地下墜,慢慢飄落到一處府苑門前。
門外的匾額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字迹,祝琬也不知道這裡到底是哪,隻任由自己一路飄進府内廳堂。
堂下橫七豎八躺着幾個人,隻不知這會是生是死。
祝琬的身形飄進中堂,再至後園,此處同她家不同,她家中處處挂着白幡,而這裡後院到處皆是紅彩喜字。
院中好些人正在撕這些讨彩頭的挂畫,正中負手站着的一人此時背對祝琬。
“都燒了罷。”
那人漠然吩咐了聲,而後回轉過身,朝外面走。
這人面容莫名眼熟,隻這會神色陰戾漠然,雖生得好,可這般神态實是不好看。
他似是瞧不見祝琬,從她身旁直直掠過,大步朝外走去。
擦身而過時,祝琬清楚瞧見他耳畔下一寸的颌邊有一顆小痣。
他這一走過去,祝琬便不受控制地跟在他的身後。
一路走出這不知名府邸的府門,外面停着一隊人馬,見到這人俱是下馬行禮,每個人面上的神情皆是畏懼至極。
“主上,您吩咐下來的事,都辦完了。”領頭的人垂首恭聲道。
“嗯。”
祝琬身前的人低低應聲,而後不發一言地離開。
“别跟來。”他淡聲阻止了幾人意欲随行的動作。
可顯然祝琬不再此列。
他一動,祝琬便跟着他一并飄着離開。
這一走便是許久,久到祝琬都已經不知道此身在何處。
直到那人停在一片山林間,緩緩跪在一處石碑前。
祝琬從他身後探頭,卻不識得石碑上的字寫的都是什麼。
“琬琬。”
身前跪立的人擡手輕柔撫過石碑。
“害過你的人,都死了。”
因着家人從來都隻喚她“念念”,此時的這一聲“琬琬”,祝琬也不知是否在喚她,尚不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便聽到身前這人再度低喃着開口。
“不過你别怕。”
“我不會去打擾你,但若有我在,他們想來也不會再欺負你。”
他從懷中似是拿出一隻玉瓶,指腹一寸寸劃過冰冷石碑上的幾個字,而後語氣竟似帶着幾分笑意。
“是我來晚了,但現在我去保護你,若你願意,到了那邊便見我一面,好不好?”
玉瓶落地,碎成一片片。
祝琬害怕地幾乎要驚叫起來,可她既發不出聲音,此間又無一人能瞧見她。
而直到這會,她方才堪堪認出,身前這人,瞧着眉眼,竟似是被父親帶回府中的那位脾氣不大好的漂亮哥哥。
是周俨。
再一晃神,她好像是又換了地方。
這裡不似此前她身曆的那些地方那般陰冷,反而似有一股暖流,溫暖地将她包裹起來。
鐘聲敲了又敲,佛塔隐約有僧人齊齊念誦經文。
石桌一旁,柔美的夫人抱着一個不大的小姑娘,眉間卻滿是憂慮,二人對面慈眉善目的老者笑着看了看小姑娘,半晌後微帶着幾分驚歎地笑道:
“夫人不必憂慮,小施主與我佛有緣,乃是得了大機緣大造化之人。”
祝琬想起方才目睹的那些,再聽這老和尚此言,便覺着他是在忽悠人。
這會夫人懷中抱着的小丫頭也擡手意欲去扯那和尚長長的須發,夫人趕忙握住那隻作亂的小手,歉意地對那和尚笑笑。
和尚卻未曾在意,片刻後擡起頭,竟是隔空看向正飄在半空的祝琬,而後他雙手合十,低低誦念起來。
“……南閻浮提衆生,起心動念,無不是業,無不是罪……”
“行止際遇皆有其因緣,小施主尚有業障未得消解,待解了這宿世的因緣,自會逢兇化吉。”
随着那大和尚一句句低聲誦經,飄在半空的祝琬眼皮慢慢阖緊,再度睜開眼,便對上陳甄既關切又擔憂的目光。
見她醒了,立時讓身邊人出去傳話,沒多會兒,以前便為她診治過的宮中的王太醫也進來了。
太醫把脈看診,開方煎藥,下面的丫鬟婆子又是一番忙碌,直到藥碗呈到祝琬面前,她愣愣地瞧着藥碗,腦海裡卻仍是先前身曆的那番奇怪夢魇。
清晰連貫地不像話,可又和她僅有的認知半點都對不上。
“念念?”
陳甄見她端着藥碗卻一口不喝,隻是發怔,輕聲喚了一句。
祝琬被娘親這一喚,似是夢中方醒。
這會她隻覺着心口莫名的難受,卻不知是緣何而難受,片刻後她将藥碗中的湯藥一口口飲盡。
藥湯自是難入口,可她從小身子便不大好,時常喝湯藥,以至于現在她再如何喝藥也不會再哭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