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一進來便被地上的人驚住了。
方才在外面,看不清裡面到底是個什麼樣子,這會進到帳内才看到,這地上的人幾乎是一身的傷。
其中一人還是她認識的。
是她被山匪劫時那位不知去向的車夫。
這會委頓在地上,聽到動靜艱難擡頭,一眼看到祝琬。
他掙紮着起身,朝她伸出手,身子也往她這邊挪蹭。
“小姐……小姐!救……”
他一動,身上破爛的衣衫便零零碎碎地滑開,露出血肉模糊的皮肉,一看便知是受了刑罰。
祝琬最見不得這種皮開肉綻的駭人場面,當下有些沒反應過來,便被他拽住裙角,被吓了一跳。
她試圖從那人手裡扯出自己的衣裙,但那人像是扒着救命的浮木一般,死死拽着不放手。
正撕扯着,陳毓走進營帳内,一腳蹬在那仆從的胸腔下方處。
這一腳力道重,但也不緻命,那人受不住這個,立時被這力道帶得生生撞在不遠處的地上。
他沒看地上的那幾人,站在祝琬的前面,擋去了地上的幾個人,回過身看向她。
祝琬其實這會已經緩過神了,隻裙擺上被蹭了個血印子,但她這兩天經曆實是不怎麼安生,這裙衫實則也有些污迹了。
衣裙雖然有些不大講究,她本來也不太在意,但被人直直盯着看多少還是有些不自在的。
她自己理了理裙子,将被蹭上血污的裙角折出幾道褶皺掩住,擡頭望向面前的陳毓,見他還皺眉盯着她的裙擺。
“你看什麼呀!”她又羞又氣。
他神色自若地收回目光。
“你裙子髒了。”
“瞧着有點新鮮。”
“不用你說。”
祝琬沒好氣,她朝着那車夫指了指。
“他怎麼在你這?”
陳毓從懷中摸出錠銀元寶,朝她擲過來。
“相府千金,也不過就值一錠銀子。”
“景欽的那些個走狗,見天物色美人,他便把你賣給他們了。”
祝琬想了想,皺眉問道:
“所以昨夜,梁王也在?”
話一問出口,她便知道自己問了蠢問題。
當夜那些人幾乎都死了,如今怕是都被燒成灰了,梁王定然是不在的。
“昨夜不在,不過按時間上來說,今晚多半能到。”
“托你府中這位車夫的福,景欽知道祝洵的女兒到了禹州,當日便動身出了王府,高興地什麼似的,多半還想着用你來給你那位高權重的爹施壓呢。”
祝琬看着陳毓,偏從他面上看不出什麼周章,話在心頭打轉,轉來轉去還是出了口。
“梁王如何想,你怎麼知道?”
“你家車夫旁邊那個,景欽身邊的内侍,從他府裡請來的,王府的玉牌還挂在身上呢。”
“軟骨頭,打都沒打便說了實話。”
陳毓一字一句說得平靜,将她的疑惑一一答複,而後側頭看她一眼。
“祝姑娘,你覺着在下不配将軍之名,喚梁王之稱反倒是順口。”
祝琬一滞。
“我随爹爹一起,叫習慣了。”
“還請閣下……還請将軍見諒。”
“你愛叫什麼叫什麼。”
他看都沒看她,“無關之人的看法,我從來不在意。”
“何況,就那景欽,也沒幾天活頭了,喚什麼都沒用。”
陳毓喚來如期,讓他将人帶下去。
“祝姑娘,我留你,不過是因為你的事多少同我有些幹系……”
他頓住,神情掠過一絲不自然,片刻後再度開口解釋了句:
“……若非因我之故,景欽應也不至于這般急迫。”
“不過留姑娘在此,也确是想請姑娘幫忙。”
祝琬聽出幾分言外之意,趕在他說話之前,先行開口。
“陳大将軍,您對我有救命之恩,祝琬理當回報。”
“但當日我便同将軍說過,報恩,要在我能力的範圍内。”
“若是大将軍是想讓我請求外祖父出兵相幫,那您便不必開口了。”
“祝琬現在便可以答複您。”
她看向他,眸光清明又純粹。
“絕無可能。”
似乎意外于她的反應,陳毓面露幾分詫色,半晌沒吭聲,隻不作聲地瞧着她。
直看得祝琬也不大自在,但她自知此時不能退縮,硬是同他對視。
“若是将軍打的是我外祖和舅舅一門的主意,您大可現在便也一刀抹了我的脖子,一把火燒個幹淨。”
“左右這事,您也熟得很。”
大約是覺着談判失敗,硬拼又拼不過,她言辭間也漸漸變得不客氣。
半晌,陳毓低頭笑了。
他在祝琬心裡,本就是性子古怪的,這會這一笑,祝琬隻覺着他下一刻便要抽刀打人,她雖是打不過他,可總也是要躲一躲的,正琢磨着,便聽他淡聲道:
“勸你省省,我想殺的人,可還從來沒失手過。”
祝琬聽着,倒也沒反駁。
不管他是不是說大話,單這會,他若想殺自己,失手大概确是挺難的。
正想着,便聽他繼續道:
“你倒是挺能想。”
“想得東西挺多,就是不太對。”
陳毓朝她走近了些,再度瞧了眼她裙擺上的血污,擰着眉開口:
“我沒想讓你請你的外祖父。”
“相反,我想讓你寫一封家書,就說你在路上耽擱了時日,晚些日子到禹州,大約一兩個月吧。”
“一兩個月?”
祝琬下意識反問。
“一兩個月都夠我回到京都了。”
“那就說你借道,去臨海郡城散散心,你不是剛被退婚麼?”他随口道。
“……”
祝琬實是沒忍住,終是看着他诘了句:
“您也别誇我,您也挺會想。”
“理由你自己想,信我的人幫你送。”
他看着她,語氣雖然緩慢,言辭見卻不容她回絕。
“總之,讓定國公知道你這段時間不在禹州。”
祝琬想了想,若是外祖父信了,那如今禹州這般形勢,定會回說讓自己暫時不要到禹州,自己若是不在,對于禹州如今的亂象,外祖父定然不會插手。
待局勢平穩了,便會讓國公府的幾位表兄出來接自己。
她看向陳毓。
這人倒是比她想得更果敢更自傲。
就憑他這千百餘人,竟是要硬碰在這邊經營多年的梁王?
她倒是當真有些感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