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保護家人,每場直播都謹言慎行、不能給黑粉一點捕風捉影的機會;同時他還要調整自己的情緒,再心累也不能在粉絲面前表現出來,因為她們花錢刷禮物不是為了看他垂頭喪氣。喜歡他的人越多,他通宵直播的頻率也直線上升……
陸聽安不是一個很多愁善感的人,可能在最需要關懷的年紀獨自承擔起了家庭所有重擔吧,死亡并沒有帶給他太多悲傷與落寞。他太習慣生活中發生變數了。
他知道家裡人在得知他的死訊後會悲痛欲絕,但隻難過了一晚上他就釋然了。他有一份人身意外險,又是在活動現場碰到這種事,他的家人是理所當然能夠得到一筆補償款的,而且他媽媽知道他的銀行卡密碼,裡面有足夠母女倆生活好幾輩子的錢。
他想,時間會沖淡一切。
而他原本應該終止的生命在另一個世界得到延續,或許也是老天看他過得辛苦,想讓他體會一段輕松的日子吧。
保不準哪天他又突然死了呢?所以能偷閑擺爛的日子,他都要好好珍惜。
五點半,陸聽安準時擡屁股走人。
阿海正在整理文檔,把一些舊案的筆錄、審訊結果以及證據都輸入進電腦再上傳到警署系統。
聽到腳步他擡頭,眼神羨慕,“下班了陸少?路上小心哦。”
陸聽安嗯了聲,“你還不走?”
阿海點點頭,小聲解釋,“我負責重案組的收尾工作,一般都是等阿sir們都走了才下班。”
陸聽安了然,沒發表自己的意見。
在九幾年的港城,警署内部工作調動都是十分正常且普遍的。後勤工作簡單又穩定,這個位置多的是人盯着,阿海一沒有好的背景,二沒有太過出色的能力,想要牢牢占着這個坑就需要多在領導面前刷存在感了。而他的方式,就是拉長工作時間,至少督察上下班都能看到他,會覺得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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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聽安帶着愉悅的心情離開警署,外面天還沒暗,陸家的司機已經等在路邊了。
剛要擡手招呼,他的視線卻不自覺地被停在另一邊的一輛奔馳吸引。在這九零年代,能開上奔馳的,哪怕在港城那都是妥妥的大佬啊。
根據陸聽安不算太匮乏的見識,這輛銀白色的車應該就是20世紀八十年代末奔馳投入研制的新車。這款車底盤代号w140,由于車頭造型讓人聯想到老虎,所以有個别名叫虎頭奔。
虎頭奔在這個時候可是王者,落地價至少一百萬。
就是不知道車主人是哪位神仙,剛出沒兩年的新車居然已經開得風塵仆仆的,車身上的灰塵厚得像刷了一層霧蒙蒙的漆,擋風玻璃也是以雨刮器為半徑,分為明暗兩個區域。
正想着車主人暴殄天物,奔馳駕駛座的車門突然打開。
陸聽安躲閃不及,直勾勾的眼神跟顧應州撞了個正着。
“……”怎麼又是他。
都已經在對視了,再躲開是不是就有點像心虛了?可是他有什麼好心虛的呢,他隻不過就是虛榮地多看了兩眼豪車。
陸聽安心理活動百轉千回,面上卻十分平靜,在顧應州還未收回視線之際先對他禮貌地笑了下,“回來了顧sir,有什麼新的線索嗎?”
顧應州很不憐惜地一把甩上車門,像是把追案過程中所有的煩躁都甩在了車上。
他很淡很冷地嗯了聲,本來已經從陸聽安身邊走過去了,沒兩步卻又腳尖一轉返回來。
“胡走南不是兇手,他昨晚帶江采亭回家了,一晚上都沒出去,胡家的傭人都能給他做不在場證明。”
陸聽安沒想到他竟然會主動跟自己提起線索,愣了兩秒後他點點頭。
顧應州不動聲色地打量着他的表情,“看來你早就猜到了。”
陸聽安不卑不亢,“不算猜吧,從一開始我就覺得胡走南沒有足夠的殺人動機。他是萬和生物藥廠的少爺,在港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就算跟周婉喜有過一段感情後又移情别戀,對他來說其實也不是什麼太稀奇的事,更不值得他花這麼多精力殺人抛屍。”
“顧sir知道戀屍癖嗎?這是一種心理疾病,大多數情況下,一些從小自卑、受到漠視、在大衆眼中存在感很低的社會底層人物有可能會心理變态,對屍體産生别樣的欲\望。在他們看來,屍體不會說話不會動,是可以随他們擺弄并且絕對不會忤逆他們的存在,你覺得胡走南那樣身份地位的人,在感情中會處于下位嗎?”
“再換個角度,胡走南對周婉喜怕是早就沒多少感情,更沒有強烈得變成執念的占有欲,他要是個變态,有危險的應該也是江采亭。”
顧應州薄唇輕抿,看着陸聽安的眼神愈發沉,帶着探究。
半晌,他的表情才稍微緩和一些,“多謝,你的分析對案件很有幫助。”
“不客氣。”
陸聽安随意地擺了擺手。
正事談完,他的思緒又開始飄。
會影響他睡眠質量的到底是不是顧應州?
他的這個體質,說奇怪也真是太奇怪了,下午他在辦公室打過盹,事實證明警署也不能壓住他身上的陰氣。
可早上坐在顧應州身邊的時候他确實沒有做夢。
顧應州比别人多了些什麼?
長得帥?個子高?還是開虎頭奔……
不是吧,難道這年頭連陰氣都拜金嗎?
顧應州将近一米九,眼皮一垂就看到陸聽安跟盯稀罕物件似的看着自己。
“我臉上開花?”
陸聽安讪讪地扯了下嘴角,答非所問,“顧sir平時住哪?重案組每天下班都挺晚的吧。”
他想起早上看到顧應州的時候,外面沒停他的車,他和付易榮也是從警署裡面走出來的。
顧應州答,“警署有單人宿舍,你要是有訴求可以找督察申請一間。”
“你也住宿舍?”
顧應州聲音中已經多了一絲不耐,“偶爾。”
陸聽安淡淡地哦了聲,心裡不免有些遺憾。
顧應州要是經常住宿舍,他就還能找理由去他房間蹭一覺做個實驗。可他隻是偶爾住一晚,那還有什麼申請單間的必要嗎?
顧應州已經開始擡手看時間,注意到陸聽安低頭走神,他擰眉提醒,“你家司機已經等你很久了。”
陸聽安半清醒半神遊,還在絞盡腦汁想有什麼一起睡的機會,他有些敷衍地應,“行,那我就先下班了,再見,有時間一起睡——”
說話聲音戛然而止。
顧應州眯了眯眼。
陸聽安腦子跟被澆了一潑冰水似的,一下子就清醒了。
死腦,想的什麼東西!
死嘴,說的什麼話!
他心裡大罵自己神經,臉上卻保持着微笑,“我的意思是,都是同事,有時間一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