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一柱燃盡便再燃一柱……懷瑾終于将這裡供奉的大大小小的牌位逐一看了一遍。
“他們,都葬在了哪裡,為什麼不送他們回家也不捎消息回去?”這是她心底的疑問,也是曾經,那些小夥伴們的疑問吧?他們日日夜夜等待的爹爹,便是戰死沙場,便是不能将骨骸送回故土,難道不應該捎個訊息給家裡嗎?讓他們的妻子不用再倚門期盼,讓他們的孩子不用再日日朝南眺望?
“男子漢既然決定征戰天下,哪怕開始不明白,後來也會懂,他們走過的土地,都是大齊的疆土,他們被埋在哪裡,哪裡就是故鄉。”陳易安又将一柱清香放入香爐中,終于回身看向懷瑾,“戰場之上,局勢瞬息萬變,别說騰不出人手送信,便是他們中很多人,倒下之後,被後來的軍馬踐踏,打掃戰場時連一具完整的屍身都收不齊的也太多了。今天在這裡,你看到的這些,都是大齊立國之後,還在的人一點點回憶,能說出大概年齡姓名,也在戰場上立過功勞的。當年太祖皇帝起兵,從慶州帶走的兒郎有一萬五千人,至今還在的不足千人。”
懷瑾靜默了好一陣子,一萬五千人,至今尚存不足千人,這裡供奉了三千二百人,也就是還有一萬多人,活着的時候在軍中默默無聞,以至于沒人記得他們的名字;混戰死于亂軍,并沒有什麼英偉的功業,自然也沒人能憶起他們的相貌,甚至到了如今,就連家鄉,也沒有了等待他們的人了……從慶州城出發的時候,這個結局,他們真的想到了嗎?如果再給他們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他們又會如何選擇呢?
這世上就是這樣,很多疑問,終其一生也不會得到答案,好在,有些問題,懷瑾也并不指望從别人那裡得到答案。
“知道為什麼帶你來這裡嗎?”陳易安背着手,沉聲問道。
“想必父親大人有話訓示。”陳易安要說些什麼,懷瑾自問也能猜出十之七八,左不過是方才在演武場,她一時失控,出手太重了些。
果然,陳易安說道,“本來這忠義祠,你休息些日子再來拜祭也不遲。但……今日為父覺得,有些事情,你越早明白對你越有好處。”
“不知是什麼事情?那還請父親大人明示。”懷瑾很想揉揉膝蓋,這青磚地面,委實不适合長跪不起,特别是在還沒個墊子的情況下,隻是眼角餘光瞅見懷宇還跪得筆挺,她也實在不好就直接起來不跪了。
“如今中原雖然初定,但天下其實還未大安,西邊還有西胡人不時扣關滋擾,北邊有北胡人在草原遊蕩,南越仍與我大齊對峙。”陳易安輕輕歎了口氣,方說,“你們既然生在陳家,是我陳易安的兒子,就注定了将來必然有一天,要馳騁疆場,上報國家,下安黎庶。這忠義祠,供奉的皆是國之忠義,帶你們來祭拜,于公,是希望你們能以這些前輩為榜樣,做個忠肝義膽的好男兒。”
“于私……今天為父也想問你們一句,戰場之上,生死一念之間,你們覺得,最危急的關頭,什麼才是你們的依靠?”
死生一瞬,可以依靠誰?懷瑾眼底兵戈乍起,逼得她不得不垂下眼簾,做出沉思的姿态,來掩飾眼中那一刻的殺意。
她同樣大概知道陳易安想要的答案,可是,這個世界上,早沒了能在生死一刻舍命保護她的人,如今,她所能仰仗的,就隻有自己,隻有自己手裡的刀劍而已,不是嗎?
懷瑾長久沉默,懷宇有心回答,可幾次擡頭,看見父親都在注視着長兄,并不敢造次,也隻能繼續等待。最後還是陳易安說,“今天你們大約還體會不到,但無論兵法戰策上如何說,學堂裡先生怎麼教,為父都希望你們能牢牢記住,因為将來……你們終會體會到,死生瞬間,隻有骨肉至親才不會背棄你,才是你可以性命相托的人。為父老了,将來未必能再上疆場,更未必能時時照應到你們。”
又停了一會,陳易安才繼續說道,“前路或許艱險,為父盼着你們兄弟能夠齊心協力,互相扶持,隻有這樣,才能走得更穩,走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