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暴風雪号投入使用以來,核心還未熄滅過呢,自然談不上更換裝載容器了。”
機械師露出一副“怎麼可能”的表情,覺得長官變成Omega後有些神經過敏,但還是将身子探入那一堆離子光電管中。成千上萬的複雜零件簇擁着的正中間,如岩漿般沸騰的動力核心盛放在容器中。經層層檢驗的容器是由性能優異、具備極高熔煉點的金屬合金鍛造而成,将那危險的“火種”隔絕在一小方空間裡。
左瞧右看,都沒看出有什麼異狀。機械師縮回身,對着元帥困惑地搖了搖頭。
衛瓷的目光仍沒有移開,或許是一種經多次星間作戰淬煉的直覺,容器折射出的金屬光澤讓他感到一絲微妙的違和。
他走近一步,正欲提出新的疑問,一道輕浮且懶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帝國上将塞德裡克銜着一根點燃的長雪茄步入主控室,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折騰了,老兄。折騰什麼都來不及的,這艘星艦得在聖子大典上接受皇室閱兵,就十天了。”
衛瓷微微蹙眉,他不喜煙味,不動聲色地站遠了些。
元帥與這位上将并不親近,塞德裡克吊兒郎當,愛好鑽營,最愛挂在嘴邊的便是“我的某某恩師”、“我的某某兄弟”,在每一次皇室成員們出席的場合,他都殷勤地與幾位殿下攀談。
他對帝國下一任執政官的人選高談闊論,無非是三殿下亞倫,長子法比安,露西拉·佩洛涅特中的其中一個。元帥不清楚他具體擁趸誰,總之這樣過早押注的行為讓人反感。
“這不是有Enki記錄的檢修日志嗎?”塞德裡克的手指在浮空光幕上撥弄幾下,軍方的超級計算機Enki随即為他調出密密麻麻的人員進出記錄。
“你看,來往的都是機械師與技工,你也知道隻有将軍以上的級别才有權限熄滅星艦核心、更換容器吧?沒什麼事,Omega就是太敏感。”
塞德裡克露出一個輕浮的笑,瞥了一眼元帥的後頸,衛瓷眉頭蹙得更緊,“上将,不要說這樣的話。”
“抱歉啦。”塞德裡克聳了聳肩,搖晃着腦袋走出了主控室,隐約還能聽到他哼着歌。
衛瓷斂起眼睫,壓下心頭的煩亂,即使有執政官大人的敕令在,他的話語終究沒有過去那麼有力、令人信服、且不容反駁。
他的視線又聚焦在容器上,它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然而因直覺帶來的不安仍未散去。
在大典前夕,他有必要再登艦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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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子大典開幕前一日。
艾妲正在一面巨大的落地鏡前試裝,不斷有機械女侍捧着款式不一的禮裙與珠寶進進出出,她捋了捋自己鬓邊垂落的發絲,餘光瞥向一旁座椅上昏昏欲睡的女Alpha。
阿灰還是一身廉價纖維,這個出身于礦石星的貧窮學生百無聊賴地歪倒在椅中,一臉呆滞地與艾妲四目相對,“殿下,非要我陪着您嗎?不管是有名分的那個,還是沒名分的那個,我想都會很樂意待在這兒的。”
“沒事可做的話,看看你媽媽,撥個通訊給她。”艾妲微微低頭,将紅寶石耳墜戴上。
“跨恒星通訊太貴。”
“你的終端裡有二十萬新币。”
“……”阿灰愣了一會兒,呆闆地說,“但沒什麼意義,殿下,她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也不能說什麼話……我也有點,害怕看見她痛苦的樣子。”
“……”
兩人間的氣氛陷入沉默。
在一個月前,礦石星,二十三區,鉛灰色的穹頂下,艾妲用平靜的語氣講述完了尤金吐露的萊珀家的秘密,她轉頭看向阿灰的手臂,那上面布滿凹凸不平、猙獰可怖的疤痕,“輪到你了。告訴我,這些傷痕是怎樣留下的?”
“還有一個問題,殿下,最初見到我時,您是怎麼确定我來自礦石星的?帝國的大部分人可能都不知道這個星球,更遑論辨别口音了。”
“我的第一個鞋匠,他是礦石星人。”艾妲冷淡道,“他的發音很奇特,我一直記得。”
“喔……原來如此。殿下那時便對我有所圖謀了吧?”
阿灰的語調沒有起伏,但歪了下頭,有種天然且無辜的戲谑,艾妲淡漠地說,“是你先蓄意接近我的。”
“好吧好吧,别跟草民計較了。我來回答您的問題,您差不多也有些猜到了吧?”阿灰舉起手臂,将那些已經愈合的怪異傷口毫無保留地展示給艾妲,“是礦化病。”
“又叫多發性礦晶感染硬化症。您沒聽過這個名字吧?因為這是一種具有地區性發病特點的不治之症,隻在礦石星流行,而我們根本沒有被納入帝國的基本醫療保障體系,這一病名也沒有錄入大篩查中。”
艾妲敏銳道,“發病原因是礦海中的那種晶體嗎?”
熔煉點為一萬零九百六十攝氏度的晶體,天然的極優軍工材料,萊珀礦業就如挖掘到滿地黃金一般——不,遠比黃金昂貴數百倍——急不可耐地顯露出了資本掠奪殆盡的原始欲望。
俯瞰礦石星,星球表面的礦海中建起了大量礦場,被雇傭的采礦工人如勤勞的工蟻,在漫天礦晶粉塵中晝夜勞作。
至高法庭出台的勞動工時法案與受雇傭者權益保障法案似乎并沒有傳達到這片荒涼、貧瘠、落後的土地。
“您真聰明。”阿灰呆闆地誇贊道,“那種礦晶散發出的粉塵微粒,能夠進入血管與細胞融合,引發病變。隻要在礦場待着,就有可能患病。”
“礦化病的症狀是,人的體表皮膚會析出晶體,就像恐龍或旗魚的背鳍那樣,穿破皮膚突刺出來……”阿灰望着自己手臂上大大小小的凹痕,“我也長過,我自己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