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宿地,堯窈沒睡過一個安穩的長覺,即便後來耳邊已經沒有聲音了,可她仍是受到了影響,閉着眼睛,時不時地發出呓語,整個人像被夢魇到了。
明姑挪到了堯窈床上,拍拍又哄哄,一刻也不敢離開。
這是造了什麼孽,明明沒受皮肉之罪,可怎地比受了罪還難熬。
旁人的悲苦,又與自己何幹,小主子到底是太純摯了,看不得人間疾苦,也聽不得。
又是一早,堯窈沒怎麼睡着,卻也不肯起,花朵般含嬌帶蕊的姑娘,此時如同被暴雨沖刷了般沒精打采的,怏怏不快。
明姑沒得法子,隻能叫琥珀去請瑞英,難得一本正色道:“姑姑要麼給我們換個清靜的屋子,要麼把隔壁的屋子清幹淨了,不然我家主子再住下去,人都魔怔了。”
瑞英看在小公主的面子上,對明姑還算客氣,又有點為難道:“姑姑是聰明人,曉得慎刑司是個怎樣的地方,這裡本來就不是個清靜地兒,又哪來的清靜屋子能住呢,依我看呢,殿下從哪裡來的就回哪去,這裡可真不是她一個嬌嬌軟軟小姑娘能待的地方。”
瑞英句句在理,明姑也深谙這個理,可小姑娘扭起來,十匹馬也拉不回,她又能如何。
“姑姑就不能行行好,不那麼清靜,但比這裡稍微好點的屋子,當真沒有了?”明姑話裡帶了幾分央求。
瑞英更為難了:“殿下是嬌客,有好的地方,我已經緊着殿下了,慎刑司隻有這麼個環境,明姑就不要強人所難了。”
這人話說得誠懇,不像作假,明姑也隻能作罷。
回到屋裡,小姑娘已經醒了,坐在窗前,兩手托腮,望着窗外那棵歪脖子樹,又是好一會的走神。
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明姑輕歎。
姑娘大了,心底的事如那遠山淡影,飄飄忽忽地看不清。
到了午間,歇過以後,高福來訪。
這也是大總管将人送過來以後頭一回來。
堯窈仰頭,望着那高空處穩穩飄着的紙鸢,圓圓胖胖的兔子模樣,甚是可愛,隻是後面始終有根線牽着,飛得再高也不得自由。
可不牽着,它就得掉下來。
高福一旁諄諄道:“殿下可知,皇上為做這玩意,費了幾個夜晚,親手削的竹架子,指頭不知道被毛刺紮了多少回,一個尊貴如斯的人,何曾做過這些粗活,又何須做這些,無非是對殿下有心呐。”
想要改善二人的關系,還得有個中間人給個台階,高福思來想去,唯有自己做這個中間人最合适。
高福給了台階,明姑立馬搭個梯:“皇上确實有心了,我們殿下到底年紀小,有時鑽牛角,想不明白,但心裡是感念的,還望大總管在皇上那兒美言幾句,把這僵局解一解。”
“自是應該,姑姑不說,我也會的。”高福客客氣氣。
若沒皇帝的默許,他又如何真的敢把東西帶出來。
高福和明姑一唱一和,演起了雙簧,堯窈卻是一語不發,看了紙鸢許久,方才說了句:“收了吧。”
飛得再高,也要回去的。
她想給王姐一個尊貴又康健的孩子,或許太想了,也是她異想天開,所以得不到。既然得不到,不如歸去。
又過了幾夜,隔壁屋子沒再鬧出動靜,堯窈反倒不習慣了,翻來覆去地翻身,最後爬了起來,輕聲問明姑。
“姑姑,你睡了沒?”
明姑還在想着白日裡高福那些話,自然沒睡,小主子一喚,她也爬起,問怎麼了。
“姑姑和曾使君聯系上沒?我們什麼時候能走?”
外邦使節想要離開大晟,需得上文書報給朝廷,待皇帝同意後才能走。
當然,如無例外,皇帝一般不會把人扣着。
畢竟,涉及到兩國邦交。
明姑頗為無奈:“不說别的,隻為了早日回到東瓯,姑娘也不能同皇上置氣太久,這宮裡宮外層層守備,遞個信出去都難,更别提我們兩個大活人了。”
便是那鳥兒,也不一定能飛出去,尚未飛到一半,怕就得被守城的兵士們打下來。
堯窈:“曾使君還沒收到信嗎?”
明姑:“這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我是沒有收到過回信的。”
她托人遞了一封又一封出去,錢财使了不少,可就是沒得回音。
到如今,明姑已經不抱多少希望了。
堯窈仍不想放棄:“是不是沒找對人?”
明姑诶了聲:“宮裡都是皇帝的人,又有幾個敢真的冒險。”
陽奉陰違的倒是多,表面一套,背後一套,收了好處,卻又不肯盡力。
“那我們就換個人。”
堯窈腦子裡閃過一個人影,心中一動,或許他可以。
又過了一日,趁着明姑午休,堯窈悄聲喚住琥珀,拿了袋碎銀子,央她放自己出去轉轉。
琥珀瞧着那袋銀子,抵得上她大半年的俸祿,可到底還是尚存了一絲理智,退卻道:“殿下莫要為難奴婢了,這放出去,萬一有個什麼事,挨闆子丢性命的可是奴婢。”
“我不為難你,我就扮作小太監,悄悄出去一會,你不是說瑞英姑姑今兒個忙得很,沒空過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怕的。”
堯窈又拿出一袋碎銀子,言明隻要琥珀幫她這回,這些銀子都是她的。
少小離家,來宮中做苦活,不就是為了這碎銀幾兩,琥珀實在沒能抵住内心的欲念,掙紮過後,終是松了口。
“放殿下出去可以,但殿下需記得,玩一玩就回來,可不能耽擱太久了。”
“我曉得,不讓你為難。”
西華門前,肖瑾手持佩刀默默逡巡過後,正要往外走,便聽得門那頭幾人絮絮低語。
“前兒個晚上,慎刑司那邊又拖了幾人出來,瞧着沒幾口氣了,也不曉得犯了何事。”
“都說了犯事,宮内忌諱,又怎麼可能讓你這守城小兵知曉。”
“嗨,當個樂子還不成,聽聞那個島國小公主也進去了,細皮嫩肉的姑娘家,可得遭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