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青之日,李重衡一早便提着食盒上門。周綏正淨面,聽聞屋裡傳來腳步聲,半眯着眼望去。
“怎的來得如此早?才剛過辰時沒幾刻。”周綏躬着身捧着手巾回首,沒注意散着的烏絲從背部滑落,順勢落入盛滿清水的銅洗之中。
李重衡見狀,将手上的東西自顧自地放在梨花木桌上:“來等你出門。”
他放好之後,走近周綏,伸手将他被打濕的發尾從水面上攏出來。
“沾水了。”
周綏低頭瞧了一眼,将手巾挂在銅洗壁上,伸手拂過,抖了抖水珠:“不礙事。”
他見今日李重衡穿上了上次那條青綠色杭綢做的衣裳,短發用了松葉綠系帶松垮垮地紮在後頸之上,除去了平日裡的粗布麻衣,這一身倒顯得原本魁梧稍顯兇态的李重衡文雅了起來。
李重衡雖然不拘小節、惰于打扮這麼多年,但其實收拾好了也并不遜色任何一人。周綏拖着下巴認真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五官周正,輪廓有緻,一雙丹鳳眼與淩厲的眉峰相襯自成英氣。
周綏很少這麼長時間地這麼盯着人細瞧,直到把李重衡看得有些迷糊,他施施然往前方書櫃走去,拿下了放在第二格上的雕花木匣,取出放置在裡頭的藍田玉。
周綏握在手中摩挲了會兒,随即一手拎着系玉的白繩,一手撫着垂下的青穗,不遠不近地在李重衡腰處比劃了下,便走到他面前勾過腰帶,直接将玉穿在其上。
“公子,你這是……”李重衡雙手無措的背在身後,垂首看了眼周綏起後還未來得及梳起的頭發,頂上有一處小渦旋。
周綏一邊挂玉一邊擡頭回他:“難得見你今日這麼用心打理,這玉正好襯你衣裳顔色。”
兩人正溫聲說着,門口突然傳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周綏手中的動作一頓,往外瞥去,見是離半掩的門扉處有兩三步的的林原握拳咳嗽,朝着周綏擠眉弄眼。
他剛要開口詢問,外頭就響起一道渾厚如古老磬鐘之聲。
“怎麼咳成這樣?阿綏起了吧?”薛泓一道說着一道輕輕推開門。
周綏的手還捏着李重衡的腰帶,正擺正玉位,愣神之間門就被薛泓打開,四人皆是茫然地相對沉默。
李重衡先拽回了自己的腰帶,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裝腔作勢拍了拍懸挂着的藍田玉,朝薛泓拘謹地俯身:“薛老先生……呃,我是來找周公子一起去淩雲山踏青的……”
本來就是事實的話被他越說越小聲,像莫名撒了謊藏着心虛似的。
薛泓還有點恍惚,滿腦子都是進門前自家外孫衣發不整地好似在替李重衡整理衣衫,總覺得這動作似曾相識。
“哦……踏青,踏青好啊,踏青好……”薛泓狐疑地在兩人之間眼神流轉,最後定在周綏身上,“難怪你這次同我說要一道去淩雲山……”
“所以你昨天就來了?”
本來周綏還沒覺得哪裡不對勁,被若有所思的薛泓突然補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回想起剛才自己的舉動,忽然思緒亂成一團,想解釋也不知道從何解釋。
周綏半天憋出一句:“……他早上剛來的。”
薛泓半信半疑,在他印象裡經常有小時候的李重衡翻牆爬狗洞潛入院子過:“那林原杵門口方才别扭地跟放哨似的,整得我好像跟北戎來犯一樣。”
周綏也不知道好端端的林原又是咳嗽又是擠眉弄眼的做什麼,他還以為是林原昨夜裡受了涼身子不爽利。
“行了,過會兒記得來正廳用早膳。”薛泓擺擺手,轉身離開。
薛泓走後,周綏叫來門口傻站着的林原:“你身體不舒服?”
林原搖搖頭:“沒啊。”
周綏疑惑:“那你适才咳那麼大聲?真沒事?”
林原先是眼神閃躲地飄了下四周,随後飛速地和李重衡對視一眼,被周綏敏捷地捕捉到。
“你倆有事瞞我?”
林原吓得臉色都變了,指了一下李重衡,略顯委屈地開口:“公子,我哪敢啊。是李大哥,李大哥叫我把門,說是要是薛老太爺來了,要和他遞個信,用眼神的也行,提個醒……誰曉得最後李大哥背對着門看也看不到,我就……”
周綏微微撇嘴,瞥了眼身側的李重衡:“跟做賊似的,還怕外祖父?真是辛苦你倆了。”
周綏擱下一句不痛不癢的話,便把兩人都一同趕了出去,換好了衣衫,整理發冠完後不忘提上李重衡帶來的食盒去正廳用膳,用完膳後一行人提着大大小小的東西上路。
李重衡和林原手上多提了些吃的,周綏便負責拿了剩下玩的,帶了一隻紙鸢和一個蹴鞠。
淩雲山在塢山的正對面,但高度沒有塢山高,坡度也比它緩,山頂還有大塊平闊的草地,所以每年學堂踏青基本來的都是淩雲山。
周綏走在後頭,小優興奮地跟在周綏的身邊,依舊拿着那日周綏和李重衡給她做的紙鸢,她忽地湊到周綏身邊,周綏以為她被石子絆倒了要摔,立馬伸手要撈她。
“公子,怎麼不看路?”亦步亦趨地跟在周綏身後的李重衡見他低着頭就要踩到前邊落在地上的斷樹枝上,怕他衣擺被劃,李重衡伸手拉了一把。
被李重衡拉了一把周綏才反應過來,剛才是擔心小優摔倒才沒注意腳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