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出門,一看見滿院子的屍骨,她便不受控制地想要幹嘔。
她便想到,青梨苑内,李徹的大手拂過她的身形。
衛嫱扶着桌角,幹嘔得昏天黑地。
她又提了提衣領,将脖頸處的紅痕包裹住,不願見人。
宮女們沒法兒,隻好退至殿外。
院中風雪未止,将她的意識一寸寸吹散。
閨閣中的小女兒,最重清譽。
有那麼一瞬間,衛嫱覺得自己死了也好。
也好過在這偌大的宮牆之中,被李徹無情折磨。
閉上眼,耳畔隐約回蕩着李徹冷冰冰的話語。對方緊抵着她的恥骨,手指扳正她的臉頰。
讓她睜開通紅的眼,直視他。
尖長的指甲嵌入手心,衛嫱渾身發冷,強迫着自己回神。
長夜如漏,星子一點一滴,她孤身蜷縮在光與影的交接處,緊抱着雙臂,就這樣等啊等,等啊等。
等到她昏昏沉沉,做了一個夢。
準确地說,那是一連串的夢境。
自青梨苑,至琅月宮,再到如今的金銮殿。花影與夜霧紛纏,便就在她将要摘取一朵梨花之際,忽然被一道腳步聲驚醒。
來者步履極輕。
更輕的是她不敢深眠的睡夢。
李徹幾乎是踩着天光回宮的,他身上尚未來得及換那一身龍袍,玄青色的氅衣加身,衣肩處還落了些未融化的碎雪。
男人面上本帶着些許疲色,看見她時,腳步忽爾一頓。
淡淡的疑惑于他眼底化開,緊接着,變作一層陰鸷的厲色。
他問:“是誰将她帶過來的?”
李徹身後跟着幾名宮人,原本正對着他點頭哈腰,聽聞這一聲,步子也跟之一滞。
周遭的聲息一下靜默,偌大的金銮殿中,所有人的呼吸與心跳聲都清晰可聞。
衛嫱也擡起頭,凝望向他。
淡淡的光影落在男子衣肩處,年輕帝王眉目清冷,身上流動着矜貴的光澤。
“回、回陛下,是……是一名拿着令牌的統領大人。”
聞言,李徹眉心動了動。
清風浮動,吹起他衣袂一角,自他身上有淡淡的冷香傳來,拂至衛嫱鼻息下。
殿門敞開的一瞬,亦有晨光穿戶,落在衛嫱身上。
她似乎有些怕光,身子又朝裡縮了縮。眼前落下一道颀長的影,對方眼神掠過她狼狽的身段,最終停在她髒兮兮的面龐之上。
昨夜到今晨,她都未來得及沐浴更衣。
她就孤身縮在這裡,縮在一片月光照不到的陰影之地,抱着身子,安靜地等他歸來。
如同從前在琅月宮外,她都會安靜地坐在一棵梨樹下,等他拜别夫子後,捧着一塊她愛吃的、宮中獨有的糕點,溫柔地喚她阿嫱妹妹。
光落下,她的身形很小,影子也很窄。
四目相觸的一瞬,衛嫱的眼眶又紅了。
是她不争氣。
她張了張嘴,使勁渾身解數卻說不出一句,求求他。
興許是她未開口,對方的目光在她身上并未有過多停留。
三年光影匆匆而過,他身上那青澀稚嫩的氣息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畏懼的、上.位者的氣息。
讓人隻瞧一眼,便心生敬畏,匆匆别開視線。
旋即,衛嫱耳邊落下一聲。
“帶出去。”
他的眼神漠然,沒有絲毫憐憫。
……
此去浣繡宮,一路雨水連綿。
清亮的雨水滴落在宮道上,将原本肅穆的道路拖得很長。衛嫱并未換上宮衣,低着頭,小心跟在一名太監身後。這一路上,聽見諸多竊竊私語。
前一刻對她還畢恭畢敬的宮人,此刻分毫不避着她,更用甚者,大膽地朝她投來打量的目光。
“聖上竟如此恨衛家麼?”
明明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明明也有過溫存之刻。聖上非但未給她任何名分,甚至還将這位“衛二小姐”打發至了浣繡宮。
那浣繡宮是何處?
妃子眼中的冷宮,宮女眼中的掖庭。
幹得都是全皇宮最苦、最累的活兒。
“她那樣的千金小姐,真能在浣繡宮待下去麼?”
“看她一聲不吭的,好似真是個啞巴。還有那一雙一看就沒幹過活兒的手,能洗得了全皇宮的衣裳麼?”
步子一頓,轉眼間,大太監已将衛嫱領至一名掌事姑姑身前。前者不知與春霖姑姑說了些什麼,婦人長眉一挑,而後朝着衛嫱睨了過來。
“就是她啊。”
太監點頭,托着細細的嗓音。
“聖上讓她在姑姑的浣繡宮,好好學學宮中禮儀。”
後半句話被他說得意味深長。
春霖姑姑又看衛嫱一眼。
“行了,我知道了。來個人,帶她下去換身衣裳。”
擦肩而過的一瞬。
衛嫱聽見,不知何人低低罵了聲:
“本以為可以尋個好主兒,沒想到是個不得聖心的啞巴。”
“真是晦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