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師們為什麼要讨伐葉憫微?個中緣由除了仙道中人和魇師們,也沒多少人真的清楚。百姓們就湊個熱鬧,覺得既然這麼多人要殺她,必是此人該殺。
畢竟葉憫微魇修失敗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情,當初聽聞過她盛名的百姓,許多已随時間流逝衰老死去,湮沒于塵土。
謝玉珠雖然年方十七不學無術,但她爹是扶光宗第四十八代火居道士,她大姐和二哥如今都在扶光宗修行。謝家有“绫羅法衣,朱門謝家”的美稱,是修行的人裡面生意做得最好的,做生意的裡面修行最好的。
有這一層關系在,她對仙門轶事可是如數家珍。
“魇師一派的開山祖師巫先生據傳死在葉憫微手上,魇師們給祖師爺報仇,名正言順啊。”
頓了頓,謝玉珠感歎道:“說起來那夢墟主人巫先生可是葉憫微的摯友。葉憫微隐居避世,朋友也就這麼一個。雖然他們最終分道揚镳,但畢竟相交五十餘載,葉憫微居然能對他痛下殺手,确實是心狠手辣哦。”
雲川仿佛是聽見了什麼新鮮詞語,一邊琢磨一邊重複道:“心狠手辣……她為什麼要殺巫先生?”
謝玉珠靠近雲川,手指在脖子這裡比劃了一道:“陰謀敗露,殺人滅口呗。”
“陰謀?”
“那個就說來話長了。”謝玉珠擺擺手不願多談,頓了頓她道:“哦對,賬房姐姐,忘了跟你說了。我不知道你頭發早白,早上讓你摘鬥篷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啊。今天這一桌子菜算是賠罪,你放心地吃吧。”
謝玉珠掰着橘子,大喇喇地說:“說實話,我第一次見滿頭白發還這麼好看的人,賬房姐姐,你很适合白發。”
雲川擡眼望着謝玉珠,并沒有說話。本是溫馨的場面,可是她們大眼瞪小眼半晌,長久的沉默讓氣氛逐漸變得微妙且尴尬。
此時雲川終于打破了寂靜,真誠地疑惑道:“這種情況下,人通常應該如何回應?”
謝玉珠也有點懵:“啊?大概……說多謝?”
雲川于是拿起筷子,舉到眉前然後微微躬身,她的背挺得很直,隻是身體前傾,彎腰之時手掌翻轉緩緩壓至腰間,如同白色的芍藥花被風吹得花瓣傾倒。
“多謝。”
謝玉珠被橘子嗆得連連咳嗽。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直被關在家裡見識少的緣故,謝玉珠覺得這位賬房姐姐可位居她所見過的怪人之最,越了解越怪。
一來雲川懂得禮儀但時常沒有禮貌,從來也不喊她小姐,似乎對雲川來說稱呼隻有“你”和名字這兩種。
二來雲川聰明絕頂但時常異想天開,九連環看一眼竟就能解出來,連錢莊那些複雜的本利計算,腦子裡過一遍就算好數字,絕不會出錯。然而她的思路天馬行空,别人跟她說話,不出五個來回就要懷疑自己和對方到底誰的腦子有問題。
而且謝玉珠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雲川捧着一疊賬本,沖着某個五鬥櫃喊莊叔;或者向靛青大花瓶詢問筆墨在哪裡;或者把整塊生姜當成土豆險些吃下去。
這種情況在夜晚尤其嚴重,有一次謝玉珠瞧見雲川在跟挂在櫃子邊的一面橘紅旌旗說話,她靠近聽了聽内容,發現雲川竟然把旗子當成了她!
至今為止雲川不曾認錯過的,也就是數字和柿餅了。
雲川看不清遠處的東西,不過這種病症不算罕見。謝玉珠她大哥成天陷在賬本堆裡頭昏眼花,去找師傅打一副視石,架在鼻梁上看東西就清楚如常。對于謝玉珠的提議,雲川表示她有視石,隻是平時周圍人太多了,她不想戴。
“我暈人,看到太多人會吐。”雲川如此解釋。
謝玉珠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毛病。
幾天相處下來,謝玉珠推測雲川是個家道中落,與親人失散的書香門第閨秀。大約是受了刺激而一夜白發,腦子也不太清楚了,最終流落于此。
真是可憐可歎,同是天涯淪落人,雲川比成日裡盯着她的莊叔和那些家丁們親切多了。不過三天,謝玉珠就和雲川迅速親近起來,天天指名要雲川陪她吃飯。餐間故事主題無他,就是謝玉珠如何扮演纨绔,與她天下第一精明的父母鬥智鬥勇,努力逃跑。
這天晚上雲川照例到謝玉珠的房間裡陪她吃飯,腳還沒站穩便被謝玉珠一把拉過去,繼而門被砰的一聲關上。
氣氛與平時略有不同,謝玉珠表情嚴肅地把雲川按在自己身前的凳子上,說道:“雲川姐姐,在這裡我最相信的就是你,我們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我有個計劃要說給你聽。”
雲川偏過頭去,神情同謝玉珠一樣認真:“我們為什麼是螞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