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五湖四海皆朋友,太陽西斜之時,古怪的算命先生和三位倒黴蛋一起坐在了謝玉珠吃午飯的那家酒樓裡,共進晚餐。
謝玉珠目光在葉憫微與溫辭間來回打轉,心說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誰能想到萬象之宗和夢墟主人還能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呢?
眼觀稀奇物,令人壽命長。她今日滿街追狗折的壽,這下子全能補回來。
溫辭一點兒也不拿自己當外人,他打量着那算命先生,反客為主道:“謝小姐,不介紹一下你這位朋友嗎?”
謝玉珠立刻回過神來,清清嗓子,向各位介紹她的大恩人——蒼術先生。
不久前,正在謝玉珠與野狗的搏鬥陷入僵局時,這位名叫蒼術的算命先生如神兵天降。他以一隻肉包子吸引野狗的主意,謝玉珠趁勢而上,這才一舉從野狗嘴中搶回了镯子。
謝玉珠開心不過一瞬便想起來,镯子是拿回來不假,可是她今天剛認的師父丢了。見她一籌莫展,算命先生便為她算上一卦,然後帶着她走了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他們就見到了葉憫微。
謝玉珠繪聲繪色講完這段故事,算命先生便繼續他的感歎:“倒黴啊倒黴,各位實在倒黴,不僅以前倒黴,今日倒黴,以後還要一直倒黴下去。”
謝玉珠不免緊張起來,畢竟這半個月來她逃出家門就被捉回去,要看魇術就掉進噩夢裡,剛認師父就丢師父,這倒黴程度和算命先生說的簡直分毫不差。
她問道:“蒼術先生,這是怎麼回事,可有法破解?”
算命先生伸出他纏滿布條的手,手指靈活地掐弄一番後,歎出一口悠長的氣:“為今之計,必須要一位陽年陰月陽日陰時出生之人與您同行,方可化解。”
“這裡就有個陽年陰月陽日陰時出生之人。”溫辭指向旁邊的葉憫微。
算命先生轉過頭來,振振有詞道:“要扭轉謝小姐一人的運勢,隻需這樣生辰的一人,但若要扭轉在坐三位的運勢,那就需要此生辰的兩個人了。”
“那麼另一位想必……”
“沒錯,在下也是陽年陰月陽日陰時出生之人。若與在下同行,便可祛邪免災,我一日隻收這個數,便宜得很。”算命先生伸出三根手指。
溫辭冷笑一聲,看那算命先生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個騙子。
算命先生接着說起自己兒時怎麼全身被火燒傷,重傷不死之後便有了神通。别看渾身裹滿布條遮傷,然而心似明鏡,每算必中。
葉憫微打斷他的話,像是頭一次聽見這些說法似的,滿眼好奇地問道:“你能預知命運?”
“那是自然。”算命先生不假思索。
“你如何能預知?”
“姑娘聽過易卦嗎?”
算命先生娴熟地從懷裡拿出三枚銅錢,往桌上一撒。那三枚銅錢旋轉後搖晃地躺下去,算命先生指着那銅錢說道:“姑娘請看,銅錢落陰陽生,此為一爻。六爻而得一卦,可蔔得過往将來,吉兇禍福。”
葉憫微低頭看向那三枚銅錢,拿手指挨個撥了個面:“可是人的命運,如何歸于這三枚銅錢之上?”
三枚銅錢怎麼和命運聯系在一起?算命先生邊回憶邊說:“這《易經》中說……”
“《易經》說天地人三才,兼三才而兩之成六爻,共六十四卦,每卦每爻均有昭示。可為何如此呢?”
“為何?您說為何,是想問……”
葉憫微想了想,指着桌上的菜:“比如說這道菜,你知道它的食材是雞肉與蘑菇,也吃到了菜,但是它是如何烹制的呢?《易經》也是如此。知道卦象,也知道卦象的昭示,可卦象是怎樣得出這些昭示的呢?所謂陰陽,乾兌離澤巽坎坤震,我覺得解釋過于含糊了,且若非要由人解釋定然會有差錯,應當能夠精确到完全用數字與圖形衡量。那麼所有命運的路徑,就再無含糊其辭,都可以精确地固定下來。”
算命先生睜大了眼睛看着葉憫微,葉憫微總結道:“所以說,命運與卦象的聯系,究竟是通過怎樣的路徑而存在的呢?世間所有因果應當有一整套抽絲剝繭,環環相扣的演算過程吧?”
“我沒懂您在說什麼……人心又怎麼能用數字衡量?”
“若人心不能用數字衡量,那你手上這三枚銅錢,這六爻,這六十四卦,又是什麼呢?”
“這也隻能是一個大概,哪裡有這麼明确的……”
“為什麼不能明确?既然有這些數字,不就是為了從混沌中把種種可能确定下來嗎?既然能确定,那麼在已知之中更加微小的混沌,也可以層層确定下來。”
“天機不可洩露,神明自有論斷。這樣層層細定,豈是人力可以做到的!”
“天機、神明?”葉憫微望着算命先生的眼睛,她疑惑地問道:“為什麼要把不明白的東西,交給更不明白的天與神明呢?你拿着三枚銅錢已經接觸到了命運,掌握着如此神奇而強大的法則,若根本不知道這法則是什麼,不覺得可惜嗎?這樣就可以滿足嗎?縱然天機有十分,總要算到九分,剩下一分才能敬之為神吧?”
算命先生愣了愣。
葉憫微就如剛剛降生的蒙昧孩童,遙遙地沖一個已經在世上走遠之人發問。然而路那頭的人無法解答她的疑問,即便他走得再遠也無法解答。
又或許走得越遠,就越無法解答。
溫辭此時卻眉目舒展,顯然心情愉悅。
他甚至悠然地拿起了筷子,在葉憫微不斷發問的間隙吃起了桌上的菜,還有心情跟正看熱鬧的謝玉珠說一句——油焖大蝦還湊合。
那邊的交鋒已經到了最後一個回合,算命先生已經是強弩之末,道:“說來……說來您就是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