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豬這活,一開始陸學林心中确實有些排斥,他這樣的身份整天待在豬棚和那些小豬崽子打交道,實在不端莊,不雅觀。
轉而他又為自己有這樣的想法而心生鄙視。
他這樣的身份,他是什麼身份?都到這了,還擺什麼譜呢。
打從他下鄉起,就和這裡的知青沒什麼區别了。
他來這裡就是想活出點不一樣的滋味,如今滋味倒是有了,就是沒想到,這“滋味”會這麼重。
往常都是他嫌棄徐東不夠幹淨,現在卻輪到徐東來嫌棄他了。
平時他天天挑水洗澡都會換來這人的擠兌,去了養豬場後,偶爾徐東先回宿舍,都會主動去挑水。
除了他自己那份外,也會順便替陸學林準備好一桶水。
徐東沒少在其他知青面前抱怨陸學林的少爺行徑,大家都和他同仇敵忾的時候,他倒率先“叛變”,替陸學林鞍前馬後的,關系好的知青沒少打趣他。
不過都是玩笑,真看不過眼的也就那麼兩個。
看着徐東将壩子裡曬熱的水拎進宿舍時,李建安和幾個聚在一起抽煙的男知青說着閑話。
“平時裝得嫉惡如仇,說什麼不與權貴同流合污,最後不還是和陸學林攪合在一起。瞧他狗腿那樣,指不定就是想傍上陸學林大腿,讓他把自己弄回城。”
他品行不端,大家都不愛跟他玩,架不住他臉皮厚要往人堆裡湊。
這些知青跟陸學林不熟,跟徐東卻都處得不錯。
徐東性格耿直,沒心眼,不會在背後捅人刀子,平時有個什麼事找他幫忙,他都不會推辭,大家都挺喜歡跟他玩的。
李建安當着大家的面說這樣的話,就有人上趕着怼他。
“人家兩個關系好,你在這裡憤憤不平個什麼勁?”
“就是,知青之間互幫互助多正常的事,怎麼到你嘴裡就變得這麼不堪了。”
“他陸學林真那麼有本事,怎麼不把自己弄回城?也就你這樣的人老想着巴結别人。”
自讨個沒臉,李建安也不反省:“虛僞,你們都跟他一樣虛僞,換作别人你們不知道還要怎麼嚼舌根呢。”
趙志遠特煩他:“以為大家都跟你一樣嘴巴不幹淨,去去去,一邊去,少在我們這礙眼。”
李建安嘴裡還說着些什麼,那頭的徐東望過來,叉着腰趾高氣昂地說:“李建安你這孫子又在背後說我壞話,有本事到我跟前來說,看老子抽不抽你。”
他哪敢,聽到徐東叫他的名字,他就吓得一激靈,都不等人說完話就跑了。
留下一衆知青哄笑,望着他倉皇逃竄的背影道:“這慫蛋!”
徐東對李建安的言行簡直是嗤之以鼻,他完全不能理解李建安的思想,這種人目的性極強,做什麼事都妄想得到好處。
明明是一些舉手之勞的小事,到李建安嘴裡就跟什麼似的。
哪有那麼多的彎彎繞繞,朋友之間互相幫忙,那不是很正常的事?
交朋友哪有那麼多的考量,就是志同道合,臭味相投,能說到一塊去。
要是秉性不合,陸學林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不稀罕得搭理。
想來李建安也不會明白這個道理,他在知青點沒朋友,雖說和盧志強狼狽為奸,那人卻不見得會真心對他。
話又說回來,陸學林和他算是志同道合嗎?
一邊想着,徐東一邊搖了搖頭。
不說理想,單談興趣,他倆就完全不同,實在談不上是志同道合。
徐東提着一桶熱水進了宿舍,穿着的确良襯衫的陸學林凝坐在窗前,正往信封裡放着自己寫好的信。
聽見動靜,他扭頭輕輕掃了徐東一眼,又繼續做着自己的事。
他不說話時總是這般清清冷冷,高高在上,好像誰也讓他瞧不上眼。
也許他心裡并沒有這樣的想法,但這是他給人的直觀感受。
徐東拎水時弄出了一身的汗,臉上汗珠滾滾,身上的短褂也是松松垮垮泛着黃,看起來有些狼狽。
他神經大條,情緒并不像别人那樣敏感,這種對比下的深層含義,徐東下意識的不會去深思。
他隻覺得,此刻拎着水的自己很像話本中服侍少爺的小厮。
盡管這桶熱水并不是他給陸學林準備的。
這樣的認知讓徐東心裡不太舒服,陸學林不理人就讓他更不得勁了。
他将木桶重重地放在地上。
宿舍裡就陸學林在,他看了眼濺在地上的熱水,又将視線放到徐東身上,神色意味不明卻并未出聲。
外面的動靜他都聽見了,估摸着徐東會找他撒氣,這不還真的來了。
徐東惡狠狠地盯着他,眼裡還莫名帶有鄙視。
最後還是陸學林率先敗下陣來,他把信放回櫃子,在裡面搗鼓一陣,才明知故問道回頭問徐東:“你一直看着我做什麼?”
徐東譏諷道:“當然是看本事大的陸少爺什麼時候把我弄回城。”
陸學林語調平靜回答:“好說,我正好給家裡寫信,我再添幾句,讓我爸馬上把你調回去。市政府裡還有很多職位,你随便挑。”
徐東聽到他這侃大山的話便笑了:“你當那政府官職是大白菜啊,還随便挑,你看我配嗎?”
陸學林也不知是在誇他還是損他:“怎麼不配,咱國家就需要你這種為人民服務的公仆。”
說着就毫不客氣地“享用”了徐東提進來的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