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星光黯淡,院裡一片寂靜,隻剩下竹葉婆娑聲。
桑菀坐在院裡的石椅上等追命。
她和追命都是不喜歡被下人照顧的人,一日裡除了三餐吃食和追命的藥是差人送來的外,并沒有其他人。
追命昨天是下午就回來了的,今日卻回來的這樣晚,整個府邸都似乎已經進入了深眠。
但是,今日來的晚也是好的。桑菀摸了摸手裡的東西,期待追命收到時的樣子。
須臾,院門那裡穿來了很輕的腳步聲。
追命推開院門,照常往自己屋裡走,沒走兩步就感受到了院子裡另一道呼吸聲。
桑菀沒有掌燈,這讓她紅腫的眼眶在黑暗裡被遮掩的很好,“崔略商,你怎麼才回來。”
她聲音很小,聽着話像是責怪,語氣卻毫無埋怨的意思,反而語調嬌柔。
“不許我回來了?”他嬉谑的笑道,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
他走近了。
身上帶着一股濃郁的酒味,衣衫都似乎浸了味。
桑菀鼻子微動,頓了頓,沒說什麼,反而攥緊了手中的東西,心裡酸脹的感覺又開始翻騰。
李符說過,他喝酒是為了壓制出生帶着的内傷的解毒藥物。
追命喝再多酒也都眼神清明,是了,他千杯不醉的。
可是他滿腹準備好的對小姑娘質問自己喝酒的托詞卻沒用上。
心裡說不上什麼感覺,像是懸在半空的什麼東西,終于随着風被吹落在泥濘地。他嘴唇動了動,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白日裡見到的畫面反複的浮現在眼前,讓他内心浮躁。
想再說些促狹的、調侃的話,讓一切往腦海裡預想的畫面上引導,卻啞然了。
原來說這些話也是要費心力的。
“崔略商,這個送給你。”桑菀做了許多心理準備才有些輕顫的說完,話音剛落,她的耳根慢一拍似的燒起來,心跳失律的感覺讓人有些頭暈目眩。
桑菀再次在心裡慶幸,幸好沒有點燈。
不然豈不是……
她的臉不受控的發熱發燙,燙手山芋似的把東西塞進了追命手裡。
追命的神情滞了一瞬,手中的觸感很熟悉,正是那個被桑菀收繳的酒葫蘆。
他怔怔的打量了一會兒,才發現原本平平無奇的酒葫蘆的蓋口處系上了一個帶穗子的鈴铛。
夜色很暗,他努力分辨着上面繁複的花紋。
很奇怪,這是一個不會作響的鈴铛。
如果是普通鈴铛,聲響再小,稍微一動,追命都能第一時間聽到鈴铛聲。
正疑惑着,就聽到桑菀的聲音響起,“這可不是普通的鈴铛,這是破障鈴。遇到妖鬼精魅、障術,濃郁的妖氣鬼氣才會響鈴。怎麼樣,是不是很厲害?”
她目含期待的看着他,像是想從他這裡得到誇獎。
每次這種時候,她的眼睛總是亮晶晶的,像是波光粼粼的寶石,又會讓他想到甜滋滋的琥珀蜜糖。
追命看着她的眼睛的時候,總會忘記一切,他摩挲着鈴铛調笑道:“小姑娘長大了,這樣的寶貝就拿來孝敬我了?”
“什麼孝敬啊。”桑菀皺眉嘟囔道。
“是發簪的回禮……”她含糊道,戲本上不都是這樣寫的。
叫作定情信物。
“我在鈴铛上面篆刻了符咒,鈴铛響起的時候,隻有我和你能聽到。”
“不用特意回禮的,原本也沒費什麼力氣。”追命心緒複雜,垂眼輕松道。
如果此時,光在亮些,就能發覺他原本長出的、密集的胡茬已經不知何時細細的刮過了,隻留下一點青碴。
他的話讓桑菀緊了緊握着衣袖的手,總覺得故事情節的發展和她預想的實在有點不一樣。
心裡有點急迫,剛想再說點什麼、再做點什麼。
卻聽到追命爽朗一笑:“我收着了!看來要給某個小姑娘賣一輩子命才能抵上了!”
說完不顧形象的打了個哈欠,邊往裡走,邊催促她,“快回去休息吧,我都困了,姑娘家睡太晚可不好。”
他這話,根本就不是桑菀想要的。
她若是想要人為她賣命,隻憑那樣一張攝人心魄的臉便能做到了。
從頭至尾,她要的都不是追命的命。
追命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一個二八年華的小姑娘俏生生的在庭院裡等他回來,又贈他這樣貼身的鈴铛。
無論多晚,無論夜色多黑,無論晚風多涼。
她慌忙上前拉住他。
她的手細長纖嫩,在追命手心交握時顯得那麼柔弱無骨。
她的手有點涼,帶着一點點濡濕,但追命卻覺得燙的厲害,幾乎要灼傷他,燙的他輕顫着,心跳如擂鼓,卻不敢回頭看她一眼。
桑菀身形微動的時候,他就隐約察覺到了她想做什麼。如果他要躲,憑他的腿力,即使桑菀使上術法,也追不上他。
可他想躲,卻又沒躲。
桑菀臉上的羞紅未退,唇瓣被她咬的紅腫,這樣深沉的夜,教人生出一些勇氣。
她以為他不懂,于是忸怩的輕聲說道:“收了我的鈴铛,以後就不能再收别人的了。”
“你……你能明白嗎?”她眼含春水,強忍心慌,更抓緊了他的手。
這樣的情态,任何一個男人都該懂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