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賈敬過府,賈母關起門來同他說了許久的話,連賈政也沒叫上。二人不知說了什麼,不歡而散,賈敬怒氣沖沖出了府,回到東府過了一晚,第二天清早就帶着人出了城,往城外自己的道觀去了。
他一走,留下賈家家學一大攤子事,賈珍拿不定主意,匆匆來拜會賈母,請她老人家示下。
賈母說她不懂外面的事,讓賈珍去跟賈政商量,該如何便如何,隻萬不可再出現學子之間鬥毆的事。
賈珍忖度着賈母許是生他老子的氣,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在賈母跟前礙眼,轉頭出門尋了賈政。
賈政于俗物上是一竅不通的,賈珍來問,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便說還按原先的舊例行事,再立嚴些的規矩,學生有冒犯的,按規矩懲戒便是。
有了他給的主意,賈珍更樂得不操心,回去就讓人把賈代儒又請了回來。
賈代儒賦閑在家了一陣子,賈敬說他年紀大了,學裡都是頑童,恐他力不從心,請他領個閑職,在家養着,不必操心學裡。
賈珍來時,他還在為生計發愁。賈敬雖沒直接裁了學裡給他的銀子,但到底不如原先教書的時候拿的多,還有一些油水可撈。他又有孫子需要養,孫子也在讀書,吃穿用度、筆墨紙硯等一概需要用錢,全家都指着他的月錢過活,。
一聽下人說明賈珍的意思,賈代儒心裡很是樂意,但又念着被賈敬掃了顔面,小輩對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實在傷自尊,就稍稍拿起了喬。
甯國府的下人無狀之處是比榮國府更甚的,榮府好歹最近已經有所收斂,甯府的人沒有約束,正經的少爺賈蓉都有看不上的,更何況賈代儒一個酸儒。
聽他推脫兩句,就滿臉不耐要回去複命,賈代儒見狀心知戲演過了頭,來人是不懂什麼三辭三請的戲碼的,忙攔住人,說了幾句好話,又塞了塊碎銀子,才将人打發走。
不幾日,家學再次複課,教書的、上學的,還是原來那些人。可謂轟轟烈烈鬧了一場,一看結果,又回到了原點。
不過經此一事,學裡的風氣還是有了點好轉,起碼表面上不像原先那般,就是不知道能堅持到幾時。
學生們都知道榮甯二府的少爺是惹不起的,默契地疏遠了賈寶玉和賈蘭,不敢沾惹他們。
賈蘭還好,受怨念影響,心智也早熟,隻專心讀自己的書,獨來獨往。賈寶玉雖然不愛跟須眉濁物來往,但他天性是愛熱鬧的,每每想跟人說話,卻被人避如蛇蠍,久而久之,就郁郁不樂起來,又開始了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求學生涯。
府裡沒人管他,賈政更說不上話,十天他倒有十一天是不去的,終日在府裡厮混。
這天衆人都聚在賈母屋子裡說笑,黛玉和三春幾人挨在一處翻畫譜。
黛玉對請人設計的園子圖樣不大滿意,也不是圖樣不好,隻是設計的人是按照尋常遊玩賞樂的規劃做的設計,黛玉覺得浪費了地。
論天下園林之奇、巧、美、雅,無有出江南園林之右者,若要賞園林之景,大可日後回了南方去遊玩,她想要的是一座合她心意的園子。
她既有自己的想法,何嬷嬷等人自然不會擾她的興緻,總歸銀子是管夠的,姑娘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
可以放手施為,但真叫她自己設計,黛玉卻不知道要從何着手了。她略通丹青筆墨,懂得賞畫鑒畫,也知道些造園的手法,唯獨沒設計過園子,悶頭想了兩日,最後決定從頭學起,她有的是時間。
探春幾個見她忽然從沉迷刨土種花變成手不釋卷,都有些驚奇。待問出黛玉是想自己畫一個園子的設計圖,更為驚訝。
黛玉沒說她手裡已有一塊地,隻說想練練手,探春三人以為她是生了這方面的興趣。她們平日裡除了上學,剩下的時間也不過是做針黹女紅,讀書下棋打發時間,再沒有别的玩樂活動,乍聽黛玉的想法,都生出些興緻,便從一起種花,改為一起看園譜。
“林姐姐,這個好看。”惜春指着一張譜圖給黛玉看。
黛玉側頭看了看,笑道:“四妹妹有眼光。這是仿的萬卷堂中的殿春簃,小樓窗後種竹、梅、蕉,又有假山石苔,移種了芍藥花,再以窗分隔。在樓裡,每時每刻透過不同的窗往外看,賞到的就是不同的景緻。”
探春:“好巧思。隻我最愛芭蕉,卻不喜芍藥,若能将芍藥換成杏花就好了。”
迎春便道:“這裡既叫殿春,想是因為芍藥春後開花最晚的緣故?若是舍了芍藥,那也就名不符實了。”
黛玉道:“多謝化工憐寂寞,尚留芍藥殿春風,便是殿春簃的由來。”*
惜春伏在畫譜上比劃了兩下,道:“這裡已有梅樹,再栽杏樹,兩種樹打起架來,反而不美。”
探春一想,也點頭稱是,歎道:“往常看府裡假山花石,隻覺尋常,不想裡面還有這麼多講究,一草一石不可多也不可少,否則就變了味。”
寶玉已聽了半晌,此時忍不住湊過來道:“妹妹們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他一出聲,叫黛玉等人吓了一跳。探春撫着胸口道:“二哥哥何時還愛聽人牆角了。”
寶玉道:“你們說的熱鬧,又沒避着人,我自然聽到了。”
他湊過去看惜春手上的畫譜,惜春嫌熱,往旁邊挪了挪,騰出位置來。寶玉撩了衣擺坐下,道:“這是哪裡的園子?”
黛玉翻着手中的書頁,頭也沒擡道:“是南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