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綠川明離開後,春見撫的面龐逐漸被凝重籠罩。
不隻是因為這次琴酒郵件中提到的任務相當困難,更是因為對方有些幸災樂禍的生硬措辭。
春見撫甚至能夠想象的到,琴酒在敲下那些字句時,眼神定如餓狼盯着獵物般冰冷而犀利。
覺得蘇格蘭有問題……嗎?
春見撫有些不安的交疊起雙手,指腹摩挲着自己的手背,心中滿是疑惑與憂慮。
為什麼琴酒會忽然有這樣的猜測?
是最近綠川明哪裡露出了什麼破綻嗎?
春見撫閉了閉眼。
不,現在更重要的是,又怎麼打消琴酒的懷疑。
或者更幹脆一點的,怎麼從狩獵狀态的琴酒手下留下蘇格蘭的命。
春見撫忽然從内心深處湧出一種慌亂感。
琴酒會發消息通知他,就說明事情還沒有蓋棺下論,那一切便尚有轉圜餘地。
春見撫深深吐出一口氣。
春見撫明白,要從組織手中保下卧底,談何容易,哪怕是他,也難以尋得合适托詞。
而越是焦急,那股莫大的恐懼和不安就越能吞沒他的理智。
春見撫忽然發現,自己居然連指尖都在顫抖。
他在抗拒在害怕,不想去想象最壞的那種結果。
他還沒有做好準備迎接綠川明的死亡。
他能做點什麼?
春見撫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同樣也崩潰于命運的造化弄人。
他早該在一開始,就把這兩個孩子遠遠的送離組織,将這兩個孩子帶離組織的泥潭。
而不是因為一時心軟,替他們收拾殘局,放任他們深陷其中,如今,苦果卻要由他們一同咽下。
春見撫的大腦仿佛被鏽住的齒輪,片刻才開始重新艱難運行。
他猛地從原地站起來,雙手撐在桌子上。
首先,不能讓安室透知道這件事。
他不敢去賭安室透知道後會不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
春見撫手握成拳又松開,重複了好幾次之後,才開始在一堆文件中翻找。
有什麼事能夠讓人完全封閉消息去探查?
他需要一個能夠吸引安室透注意力,最好能夠讓對方幹脆無暇接收其他消息的任務……
找到了。
春見撫把相關的文件整理成文檔,一股腦的發給了安室透。
順便卡了一個十分迫切的時限,能夠讓對方盡快的去投入這個任務中。
做完這一切,直至收到回複,春見撫才疲憊地坐回椅上。
至少……至少不能再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了。
春見撫一直以為自己不在組織的那幾年時間,也不過是他漫長生命歲月中的一抹裝飾性的輕痕。
不會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迹,或許是在以後的某一天中,日常閑談的一點談資。
但是真的收到來自琴酒的郵件後,春見撫才發現。
好像那些曾經被他輕輕放下的感情,對他的影響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大。
往昔被他深埋心底的情感,此刻如洶湧浪濤,沖擊着他的内心。
明明已經無數次直面過他人的死亡。
明明已經失去過無數珍視之人。
明明以為已經習慣了。
可是為什麼,本該早早已經平靜下來的心髒,此刻還是發出了痛苦的悲鳴。
像是有什麼在牽動着自己的情緒,春見撫再次翻出琴酒發來的那份郵件。
仔仔細細地确認了任務的時間和地點。
隻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狙殺任務。
和平常唯一不同的是,這個任務的知情人,除去負責發布任務的琴酒,負責轉達任務的自己,就隻有蘇格蘭一個人知情。
而這次任務的目标是……
現任日本内閣大臣,天井先生。
這是琴酒精心挑選出來測試蘇格蘭忠心的任務。
它對于組織來說或許并不重要,任務完成方式也并不是不可替代的。
如果蘇格蘭沒有異心,這也不過是輕輕扣下扳機的問題。
可是偏偏,身為一個公安警察,綠川明不會容許這樣重要的政治要員喪命于自己的槍口下。
但是一旦蘇格蘭選擇将這件事情上報給自己的上級。
那麼迎接蘇格蘭的絕對是接踵而至來自琴酒的追殺。
春見撫相信蘇格蘭并不傻,這樣的陽謀也不是會讓對方看不出的程度。
可是偏偏那麼突然。
春見撫根本不相信這個任務會是琴酒的心血來潮。
但是對方并沒有選擇提前将他的懷疑告知自己。
這個态度本就說明了一件事。
在這次任務中,亞圖斯的反應,也是琴酒想要試探的一環。
或者說,也是那位先生想要試探的一部分。
當他們開始懷疑蘇格蘭的立場的那一刻起,被蘇格蘭監管一年的亞圖斯,本就被那位先生有所懷疑的亞圖斯。
就也已經成為這個計劃中的一環了。
春見撫難得的感覺,自己連呼吸都在顫抖。
春見撫腦中瞬間浮現了無數種破局的方式。
他能夠讓蘇格蘭在這次任務中全身而退。
那下一次呢?那他自己又該置身何處呢?
那他身後的這群,依賴着他的代号而生而死的孩子們呢?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春見撫雙目通紅。
從他第一次選擇動用組織的勢力去救下萩原開始,命運的齒輪就已經在轉動。
是他親手把組織的陰影籠罩到了這群孩子頭上。
他們本該可以有光明的未來。
他曾經自以為自己拯救了很多人的生命,但這樣活在陰影下的生命,和死亡相比,春見撫一時間居然不知道哪個要更殘忍一些。
他現在是亞圖斯,那麼身為亞圖斯,他該有的反應是……
嘟嘟嘟……
手機在撥号界面停留許久,然後才被電話那邊的人接通。
“阿陣。”春見撫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和以往并沒有什麼區别,可是乎現在每一個音節的發出都牽扯着心髒,有一股無聲的痛。
可是、那枚壞死的心髒,已經許久沒有跳動過了呀。
電話那端的琴酒也沒有發出聲音,似乎在等着春見撫說話。
春見撫仿佛能夠通過電話線嗅聞到一股濃厚的血腥味。
那是一把已經高高架起的鍘刀,就等他言語中露出一個纰漏。
那是刀刃向下砍下的啟動按鈕。
“為什麼是蘇格蘭?”春見撫似乎很有耐心,帶着一絲疑惑與探究,也好像隻是對這樣的問題,忽然産生了興趣,“你在懷疑蘇格蘭?”
“但是明明是阿陣你親自挑選的蘇格蘭,然後送到我身邊的,不是嗎?”
春見撫的聲音溫柔,循循善誘,是琴酒最不習慣的虛僞腔調。
于是琴酒沉默了一瞬。
“啊……”這個問題對琴酒來說并不難回答,甚至他的語氣中都帶上了一些嘲諷,“如果我說是蘇格蘭主動把自己送到我眼前的呢?”
這樣的回答顯然不在春見撫的預料範圍内。
片刻的怔楞已經足夠琴酒猜出春見撫的态度。
“你以往還隻是識人不清,現在連對方是不是老鼠都分辨不出了嗎?”琴酒語氣中含着一絲危險,“先是波本,現在又是蘇格蘭……”
“但是阿陣。”春見撫的聲音很溫柔,語氣甚至都沒有一絲鋒芒,可是偏偏就那麼輕而易舉地打斷了琴酒要說的話,“他們兩個,哪一個不是你親手送到我手下的?”
琴酒難得的沉默了片刻。
“所以,蘇格蘭的老鼠尾巴究竟是從哪裡露出來的?”
“從他主動請纓,要在你禁閉期間申請看管開始。”琴酒舍去了話語間多餘的情緒。
春見撫愣住。
他當然知道琴酒說的是什麼時候。
他被關在那間純白的禁閉室,那段連時間流逝都感知不到的時間裡。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那時候是個大麻煩,除去自己手下那群孩子們以外,組織其他的人恐怕巴不得繞着自己走。
這個時候主動跳出來,想要接近他的蘇格蘭,自然會被琴酒盯上。
“隻是因為這個?”
“……然後我調查了他。”
春見撫閉了閉眼:“他的資料有問題?”
“哈。”琴酒冷笑一聲,“不,沒有任何問題。”
能夠扯出蘇格蘭的老鼠尾巴,比起那些虛無缥缈的證據,倒不如說是依靠琴酒的直覺。
“我隻是抓到了蘇格蘭曾經見過的一個條子,雖然他并不承認自己的身份,但是那個條子身上的味道根本遮掩不住。”
“他供出了蘇格蘭?”
“他死了。”
春見撫抓着手機的手,蓦然一緊。
他知道以琴酒的性格,是不會在這種時候殺掉那個警察。
那麼大概率,是自盡。
為了不供出自己接頭的卧底,這位警察先生的自我犧牲精神值得人敬佩。
但是在已經确認蘇格蘭和這位警察先生有關系的情況下,他的死無疑就是在默認蘇格蘭的身份。
這又說明不了什麼。
但這已經說明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