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濯羽的指甲幾乎要嵌進鞭柄當中。她揚起鞭子打在師兄身上，沒有用幾成力氣。但是師兄痛苦地皺了皺眉頭，全身都在因疼痛而不住顫抖。

“你沒吃飯？”禦戎輕佻道，一步一步走到白濯羽身後。

禦戎走到刑架旁邊，将雲容章的蒙眼布摘下。

雲容章見到陽光，痛苦地眯起眼睛。當目光與手持鞭子的白濯羽對視的那一刻，他的雙眼中閃過一絲驚愕，深黑色的眼眸在一瞬間盈滿了淚水。

“雲容章，本官問你最後一遍。眼前的這些人裡面，有沒有你的同黨白濯羽？”禦戎居高臨下地審問道。

雲容章注視白濯羽，淚水滾落，打濕纖長的眼睫。他沒有再與白濯羽直視，微微低下頭去，用沙啞而哽咽的聲音道：“沒有。”

“本官必須要和你說一件事。貴人給我的命令是，你與白濯羽二人，必須拿一個枭首示衆。遺珠城的李堂主對我說，哪個活下來，哪個就是新的武林盟主。你再想想。眼前這些人裡面，有沒有白濯羽？”

雲容章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他低低地喘息，汗水和鹽水不斷地順着狼狽披散的頭發向下淌。但他仍然咬牙道：“沒有。”

禦戎很不滿意，他很沒耐心地向前走了兩步，一把将白濯羽拉過來道：“那眼前這個親手往你身上潑了鹽水，還抽了你鞭子的獄卒，你認得嗎？”

白濯羽追着他的目光過去，但是雲容章的眼神一直在閃躲。委屈的，可憐的，得知自己并不配的，認為自己自作多情的眼神。

“我不認得。”雲容章幾乎是從喉嚨中隐約吐出這幾個字。

禦戎微微搖了搖頭，用微妙的語氣一字一頓道：“嗯，也是。現在白濯羽應該正在為繼任盟主做準備呢。你也沒有資格與她站在一起。”

雲容章的雙眼中霎時閃過一絲痛苦，這個痛苦似是比他遭受到身體上的所有折磨都刻骨銘心。

他将頭低得更深，白濯羽看不見他的眼神和表情，隻聽見他咬着牙說出最後的一句話：

“你說得對，我不配站在她身邊。但我配為她去死。”

如果，這場死亡能在你的心中留下一點點痕迹，哪怕隻有一點點——那便是我的榮幸。

拴住他雙手的繩子突然斷裂，雲容章整個人失去了承載重量的東西，直直地栽倒下來。他躺在冰冷的木地闆上，碎裂的衣服将他的身體覆蓋。他一動不動，似是沒了氣息。

白濯羽大驚，連忙撲了上去。她不顧自己還在僞裝獄卒，淚流不止，瘋了似的死死攥住師兄的手腕。

雙手冰冷，摸不見一點脈搏，體溫也正在散去。

白濯羽不會醫術，隻哭着将自己知道的能證明人生命體征的東西都試探了遍。手腕、心跳、脖頸大動脈、氣息。一個也沒有反應。

剛剛的鹽水褪去了效果，血液又不斷從雲容章的背上流出。白濯羽暈眩不止，站不穩身，跪坐在地上，隻用雙手撐着地，強迫自己不要倒下。

她的神智即将崩潰之時，突然想到仍含在口中的還魂丹。

似是突然有了希望——但她并沒有将這希望給自己，而是交給了師兄。

她跪坐在雲容章身邊，将已經幾乎死亡的師兄抱在懷中。她知道自己必須在倒下之前将師兄救活，否則師兄便再無活下去的可能。

她沒有任何思考的餘地，隻遵從自己的直覺，在意識崩潰之前立即俯身。

白濯羽擡手攬住師兄的頭，順着修長而冰涼的脖頸，那沾滿鹽水的濕冷的頭發落在她的手中。她低下頭去，死死地抱緊，孤注一擲地吻上他冰冷而柔軟的雙唇。

嘴唇相接。那熟悉的雪松與檀木的味道淡淡地流入白濯羽的意識當中。高昂的，微涼的，像雪山在早春完成了一場盛大的崩塌。

在衆目睽睽之下，這樣的場景算不上溫情缱绻，也算不上纏綿熾烈，僅是狼狽不堪，事急從權。

白濯羽仍然因暈血而昏迷，她感覺整個人輕飄飄的，有一種分不清夢與現實的恍惚之感。大量感官在她的意識中來回碰撞。

但她感覺自己心髒跳得很厲害，或許是為将死的師兄而緊張，或許為自己危在旦夕的處境而擔憂，但她分不清。

白濯羽将還魂丹的外殼輕輕咬碎，感覺到微苦的藥味已經在口腔中蔓延。她舌尖輕輕啟開師兄的雙唇，将藥渡入師兄口中。

雖然她五感敏銳，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暈眩，她感覺其他感官都離她而去。

視覺被眼前的黑影剝奪，聽覺被茫然的沉默剝奪。除了冰冷柔軟的觸覺以外，什麼都感知不到。

殘月閣的鎮門寶物非常有效，幾乎在藥被師兄吃下的一瞬間裡，白濯羽便感覺到師兄的脈搏便有了微不可聞但确實存在的跳動。

他的睫毛微微顫動，呼吸雖然淩亂微弱，但帶着活人的溫度，甚至比往常更加熾熱。

白濯羽意識慢慢模糊，黑影占據了視野的全部。但她驚喜地感覺到師兄在自己懷中顫抖，還緩緩睜開了雙眼。

在雲容章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他正在被白濯羽抱在懷裡暧昧地吻住。

那一瞬間他平靜如水的雙眸中閃過驚愕、空白、難以置信，他怔怔地盯着白濯羽看。但他沒有掙紮，沒有脫身。

見師兄醒來，白濯羽欣慰地松開了抱着他的手。她意識中強撐的弦終于松開，如釋重負地倒在師兄懷中。

在意識模糊前的最後一刻，她向城門方向看去。

淩亂的馬蹄，華貴的馬車，簇擁的衆人。

她知道，她的後手來了。